赵明熙少有地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梦到他带着步烟以及他的女儿，共同离开了这通天城，赶赴到一个遥远的世俗之地，在那里融入了凡人的世界，过着凡人的生活，一直到儿女成家，一直到彼此老去。然而，在惊醒的那一刻，他才蓦然发现此刻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一切都宛若隔世。
“原来，我的内心是如此向往着那种生活。”他的面容陷入了低落之中，既想起了过往的诸多回忆，又因为诸多回忆所带来的痛苦而揪心不已。
“你做梦了？”范进察觉到这个坐在木椅上蓦然醒来的修士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以为他所做了一个噩梦，所以开口问道。
“嗯，修仙之人不会做梦，这的确是件稀奇事。”赵明熙一如往常地回应道。
什么？修仙之人是不会做梦的吗？范进因为这重磅性的话语而错愕了一下，终究只是在意念共知中咨询了一下狐狸精，结果后者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喜欢白日做梦。
“我睡了多久了？仪式现在开始？”赵明熙表现得有点急切。
“还有半个时辰，你确定好了？”慵懒地趴在范进肩头上的狐狸精，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红色兽眼瞪着这个面带愁容的“老头”，等待着他最后的回应。
赵明熙低头思忖了数秒，随即坚定地抬头道，“仪式开始之后，告知我应该怎么做就行。”
“很好！”狐狸精开口发出了表示赞赏的声音，随后对不远处傻坐着的青年应双千说到，“姓应的小子，本座接下来要举行一个惊天动地的仪式，需要你在外面充当一下护法，届时可能会有诸多孤魂野鬼前来，你可有对付孤魂野鬼的本事？若是害怕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虽然应双千在此之前就知道范进的这只狐狸精是会说话的，但每次在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之后居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时间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算了，之前已经答应过可以充当帮手，既然可以滞留在这个秃驴师弟身边，我自当把握好机会。而且，这狐狸的口气是瞧不起人吗？贼火大！”于是，他在迟疑了片刻之后，便开口道，“可以，具体要如何护守？”
“很简单，以这个屋子为中心，十米的范围内都是警备区，你在外面巡逻即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要贸然闯进来，还有就是，只对魂体出手，其他的无论是外来修士还是原生住民，你一概不要理会，即便他们想要闯进来，你也不要阻拦。”狐狸精很清楚，这个仪式比较特殊，若是让野鬼闯了进来，那下场很有可能就是直接对这个已死的小子进行夺舍，到时候反而不好办了。
“好！”做出了最后的回应，应双千手持长剑径直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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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应双千离开不久之后，狐狸精示意范进在屋子的中间清出一大片的区域，待一切都办妥之后，她才跳到了这区域的中央，开始催动自身的妖力，黑灰色的微光有如尘埃一般，在周围烛火的荧光下轻轻摇曳。
“这个术法，是由本座的森罗死域所衍生，属于极小规模的森罗死域，消耗其实也不大。只是，会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本座无法百分百控制自己的力量，导致世间的诸多怨念因为本座的法力化为魂体，进而引发万鬼共鸣的效果，甚至引来百米范围内的怨灵袭击，所以才需要护法。至于这怨灵不好办的原因，则是这个特殊术法所产生的血月之魂，不具备有任何神志，也就是说，是一个可以容纳灵魂的空壳，对于怨灵来说就是一个无上的容器，有着绝对的吸引力。接下来，如何抢夺并运用这个空壳，那就要看这个小子的造化了。”
与之前献祭了那么多人所引发的森罗死域不同，这一次的狐狸精并没有哀嚎，只是催动着自身的妖力，便使得因妖力而产生的黑色物质凝聚成了人形。而且，就在黑色人形出现的一瞬间，屋外天地变色，偌大的整个区域开始阴风阵阵，到处都传来了若隐若现的怨鬼咆哮之音。
“遵从本座的召唤吧，垃圾仆人哟！”狐狸精开口就是一句不知道是什么鬼话的咒语，范进懵了一下才察觉到这可能是狐狸精那个世界的语言。
随即，黑色人形在狐狸精跟前俯首跪下，身上灰色微光一闪，迅速陷入了沉寂之中。
“可以了，小子，从现在开始，若是真想获得能够复仇的力量，就在这血月之魂前自杀，之后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残魂进入这其中，抢夺这身体的使用权。记住了，你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三个时辰，倘若你能够凭借你的意志夺取了这具身躯，那你将获取无上的力量，并且在接下来十二个小时之内以真正不死的身躯，完成你的复仇。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一旦在此地自杀，那你将没有任何回头之路。”
“我明白了。”赵明熙点了点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身前这个黑色人形，随后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几步，摸出了储物袋中的一柄普通匕首，他的手有点颤抖，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但此时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并不是怂了，他是因为兴奋，是因为这股即将让他陷入癫狂的复仇**，而使得他的身体近乎无法控制。
“我已一无所有，倘若这是我选择的道路的话，我将不会有任何懊悔！”坚定的低语过后，抬起的利刃不及瞬眼，掠过自己的脖颈，那一瞬间，飙飞的热血洒满地面，视野逐渐陷入了模糊，刻骨铭心的恨与痛顷刻间淹没了所有！
“我想要复仇！”一切陷入了漆黑之前，只有这最后的念头，支撑着他最后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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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然倒下的身躯，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之上，身为结丹修士时候应有的不散残魂，一瞬间就被血月之魂所吸收，消失的无影无踪。在那之后，满地的血液以及赵明熙那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开始化为流质，急速地涌现了区域中央的这个黑色人形，被一点一滴地吞噬掉。
范进只感觉自己看的有点头皮发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仅仅是为了复仇，为何要做到如此程度？况且也不知道他自己所调查的会不会真的是事实，这未免也太冲动了。”
“不管是真是假，你我都只是一介看客，无论他想做出什么选择，我们都成全他就是。况且，你这秃驴貌似也不想暴露出老娘这森罗死域，既然他想要背锅，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在看到这逐渐消失的尸体之后，狐狸精虽表面上是不动声色，内心却是一阵唏嘘。
脑海中那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疯狂缭绕，愈渐清晰，使得她不由得喃喃自语道，“在上古时代，也有很多像他这么决绝的人呐，就为了那所谓的救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抛弃。可惜，时代变了，三千年的时光，当那一群正直之人彻底死去之后，这修界的风向便开始被各种自私自利之人所把控。现在想要找一个能够如此将性命置之度外的人，并不多了，只可惜他还是为了私事，否则本座或许还可以破例留下他的一缕残魂，待未来不对，残魂似乎关系到我的使命，但为何会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到底是遗漏了什么？”
范进只听到狐狸精前半段的话语，后半段由于含糊不清倒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好奇道，“上古时代？当时面对原始混沌的时候，有人甘愿成为你这森罗死域的祭品？”
“对，倘若要你牺牲了少部分人能够拯救大多数人的时候，你会怎么做？”狐狸精闻言有些感慨。
“这个是上古时代有名的诡辩，若是杀死了其中少部分人，大多数人就能得救的话，相信很多人都会选择这种做法，对于这少部分人来说，这种做法当然是不正义的。但是，若是我的话，我应该会选择谁也不救，仍其自生自灭，我可不想承担勿须有的罪责。”就范进看过的一些上古典籍来看，历史上确实有多个面对类似情况而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典故，无论是做出了何等选择都会迎来唾弃。比如牺牲了少数人然后遭到了多数不知情之人的谴责，亦或谁也不救导致被所有人所怨恨，总之无论如何做都是不义的行为。
“你这秃驴还真是很合老娘的胃口，”狐狸精突然觉得她与范进简直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老娘也不会做出选择，但是老娘可是一个一手遮天的大魔头，不仅谁也不救，而且还要由他们自己选择，要么选择自我牺牲获得拯救他人的力量，要么就一起死，”顿了一下，她才继续道，“上古时代，面对原始混沌灭世的绝望，所有的修士都必须做出应有的选择，若是连自我牺牲的觉悟都没有，这种人没有资格让本座为之出手。”
范进闻言更是不解了，一人一妖又在这个古怪的问题上纠结了一会，最后也只是幽幽道，“哎，或许总有一天，我也会明白他的想法吧。”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起等待吧，他是否能够涅槃重生，还是一个未知数。”
房间开始沉寂了下来，在那一刻，仅有阴风呼啸的怪声，屋外若隐若现的厉鬼凄嚎之声，应双千术法的震颤之音，夹杂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阵古怪、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
在这即将到来的黎明之前，这个房间正在渐渐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