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老徐的后事,林向晚如期和叶楠去了海边,再不去的话,海水就冷得没办法沾了。
小孩儿从来也没见过海,乍一见那片一望无际的湛蓝碧波,立刻激动得在沙滩上翻了个筋斗。
这本事还是徐云起手把手教他的,如今物是人非。老徐的骨灰,林向晚托警局里的同事,把他带回了小村。她自己没敢去,说不清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知道徐云起不会怪她,可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林向晚远远地看着他在金黄的沙滩上跑来跑去,大呼小叫地追逐着浪花,像只小狗似的跳来跳去,还时不时地回头朝林向晚的方向张望,每每见他转过身,林向晚都会微笑的回应他,可等叶楠一看不见,她的笑容就立刻泄了下去。
她是怎么了?心里面就像是残缺了一块,就算是叶楠的笑容也无法将它补全。
海边的风很硬,因为已经过了旅游旺季,所以沙滩上的人也不多,只有趁周末过来游玩的大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笑闹成一团。
林向晚瞧着他们,无比羡慕。她好像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青春岁月,和朋友或者同学三两成群无话不谈,她似乎一直是心事重重,还没经历年轻就已经被迫走向衰老。
有人管这叫沧桑,但她宁可用这一身伤痕换年少无知可笑。
“妈妈,海水好咸。”叶楠脸上还蹭着沙子,半个身子都湿了,一蹦一跳的撒欢奔过来,林向晚用早已准备好的大毛巾把他包住,“这下开心了?快点擦干头发,不要着凉。”林向晚揉搓着他,碰到了叶楠的痒痒肉,小家伙笑得像是虾米似的弓起了身子。
“妈妈,我们以后经常来玩好不好?带着小珍,还带着徐叔叔,干爹他们一起。”小孩儿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地望着林向晚。
徐云起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他。他还太小,林向晚不想让他过早得体会这些生离死别的事情。
“好啊,等明年夏天吧,今年天气越来越冷了,海边会刮台风的,那时就不好玩了。”
“可是冬天的大海会不会很有气魄,徐叔叔告诉我哦,他见过冬天的下着大雪的大海,就在俄罗斯,海水都被冻住了,可以往海里走很远很远……”
你看,这就是太了解一个人不好的地方,他的点点滴滴已经渗入了你的生活,就算你想把他忘记,都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
她想告诉自己,徐云起并没有死,他只是回到了他当初走出的那个小村庄,在那里,有他爱的人等待着他。
可现实这样残酷,她在这样暗示自己的同时,却总会回想起,那个场景。
徐云起与楚狄商量着什么,不多时,他们就做了决定。
他们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叶楠的兴致很高,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地和林向晚讨论着关于海洋的各种话题,林向晚时不时的应他几句,很快,叶楠就看出了林向晚的心不在焉,他安静下来,用力地抿了抿嘴,然后拉住了正在向前走的林向晚。“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你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哦。”
“没有啊,宝贝,妈妈只是有些冷了,我们走快点,回了酒店,妈妈请你吃鲍鱼怎么样?在酒店吃饭可以签单,拿回去警里给报销。”林向晚揉了揉被海风吹得生冷的胳膊,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叶楠听到有好吃的,再加上林向晚笑得温柔,他立刻就忘记了她的反常,欢呼一声往前跑了几步。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他永远无忧无虑,她希望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他永不会碰触,她希望他永远单纯可爱,远离灾难与不幸。
所有的苦难,都有她来承受,她无怨亦无悔。
给自己放了一个星期的大假,林向晚回局里报道,上班那天,林队亲自带人在警局门口迎接她,同事们都向她鼓掌致意,弄得林向晚十分不好意思。
她接了这个任务的时候,也只是因为完成了任务会有假期有奖金,别的什么也没多想,要是知道任务这么危险,还要搭进去老徐一条人命,她就算是丢了工作也绝不会答应的。
现在荣誉落到头上,想不接都不行。
“与其给我发奖状,还不如来点实惠的,发点奖金。”林向晚懒懒地应付着林队的话,上面要给她颁荣誉奖章,让全队都学习她的英雄事迹,她除了觉得汗颜,没别的感受。
林队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资金肯定会有,奖状你也别推辞,以后提干升职,这都是给你加码的,哦,对了,你那个朋友,姓楚的,他的医药费队里也会全部负责的。”
“人家有的是钱,大概不会稀罕这个。”提到楚狄,林向晚心里莫名的疼了一下,她已经有好久不想他,不是不想想,而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每当他的名字,或者他的脸,从她心头冒出来的时候,她就会狠狠地去掐自己手,以至于现在整个腕子都是青肿的。
“话不是这么说,这是警队的一点心意,再说他伤得那么重,以后医药费和后继治疗的花销肯定不少,就算有再多的钱,也经不起这么花……”
“你说他伤得重?他伤在哪里?”林向晚有点不解,出事之后她就见过楚狄一面,他身上虽有些烧伤,但看上去并不致命,但听林队的意思,情况却没有这么简单。
林队抓了抓头,“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很熟的。你出事儿那会儿,他和那位徐先生可是急红了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就算不是男女朋友,肯定也是好朋友,你不是就住他楼上,怎么连他伤了后背都不知道?”
事实上,楚狄不是伤了后背,而是伤了脊椎。
大火引起的仓库坍塌,从库房顶上掉下来的一根钢筋正好落在他的后背上,砸断了他的第三根腰椎……
“他的身体,从腰部往下,都不能动了,同时也失去了所有感觉……阿晚,他不允许医院告诉你,你知道,病人有权要求院方为自己保密……所以……”沈士君艰难地解释着,林向晚坐在他对面,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茫茫然地不知道魂飞何处。
“他当时……是护着我的……所以才会被砸伤,可我却对他说出了那种话……”从心口漫漫地泛起的疼痛,让她无所适从。林向晚用手捂住自己的胸膛,觉得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开了。
沈士君听到她的话,也沉默了。
她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虽然那一刻到来得极快,但她依然记得,那声巨响之后,楚狄死死地把她压在自己的身体之下,然后就是一声闷响,还有血腥蔓延的味道。
她从医多年,经过这种事情,她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想到出了什么事故,可是她却忽略掉了所有的细节。
为什么?
只因伤的那人是他?只因她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与疏离?只因死的那个,不是他?
林向晚突然觉得害怕,不是怕别的,而是怕自己,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人,冷酷,无情,楚狄说的没错,在指责别人冷血无心的时候,其实最冷的却是她自己。
“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是说,有没有康复的可能?”突然想见他,可又不敢,在她对他说了那么狠的话之后,知道真相的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楚狄?
沈士君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和外科神经科的同事交流过,难度很大,你也知道脊椎受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会影响到下面的神经丛和血管丛,想要修复以目前国内的医疗水平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他很不配合治疗,入院没多久就一直吵着要出去。”
“要是治不好,最坏的可能是?”
沈士君眉头紧锁道,“永久性下肢瘫痪。一辈子也离不开轮椅,永远也站不起来,无法行走,而且……不能人道。”
他只有三十多岁,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光阴,他原本应该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顶端,指点江山。可是现在……
他曾经笑傲商场,多么精明狡猾的对手,都在他面前惨败。他冷血无情,狡诈残忍,他恶名在外,让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与他做生意,如同与虎谋皮,稍不注意,就会让自己一败涂地。
可是后来,他认识了她,那个阳光灼眼的夏日的傍晚,那个拜他所赐,家道中落的十八岁少女,她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像一抹游魂般走到他车前,对他说,楚先生,你买了我吧。
这一句话,让他们羁绊一生的。
这一场本不应该由他们来承担责任与后果的孽缘,让他们两败俱伤,魂飞魄碎。
她失了心,他伤了身。她再不会相信爱情这两个字,而他……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伟大的是感情,到最后才无力地看清,强大的,是命运。
“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清楚,上周末,楚家老夫人,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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