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北京的雾霾终于有了好转。这天下了一场大雨以后路面被冲刷干净,就连行道树的叶子也被洗得发亮。沈熠穿着新西装,发丝也是一丝丝打理的很清爽。但是小南也从来没有见过老板这么疲惫的神情。沈熠疲惫的坐在车子后座,高大的身形靠在车窗上,眼神似有似无的看着刚刚下过一场初夏的雨的天空。
沈熠去乌鲁木齐的第三天凌晨就坐飞机返回北京。小南也被临时叫起来拿着西装和洗漱用品去机场接人,沈熠就在机场的卫生间换了衣服直接去公司。一天前他就知道,爷爷的遗嘱出来了,爷爷名下所有股份都是给他的。
拿到爷爷的股份,毫无疑问,他现在是最高持股人,沈世的时代过去了。
沈熠刚刚离开机场,张易城的车就来了,他走进航站楼看见何猜垂着头坐在那里,他才安心的笑了笑。
何猜知道张易城来了,才站起来,一把抱住他。
张易城把行李都拿上车。看见何猜一副疲惫的样子就知道没戏了。所以也沉默着。倒是何猜先开口了。
“我的唯一的朋友,她,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林荔她像个闷葫芦,心机又重,又很会在家长和老师面前装乖,又小心眼,什么事都可以耿耿于怀很久···唔···”何猜的情绪终于失控,她把整张脸都埋在双手手心里面,她想捧住那些总有一日会干涸,总有一日会流不出来的眼泪,因为,如果连眼泪也消失,那么林荔就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那个教授说暴动发生后,他就和林荔分散了。”
“沈熠怎么样了?”
张易城倒是很平静,他知道就算哭也没有什么用。
昨天在乌鲁木齐,他们两人从医院出来以后,在吃饭的饭店,沈熠把那一桌子的菜和包间里面的盆栽都砸了。何猜当时都吓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熠,砸完以后一个人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跑了疯跑了很久。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林荔已经遇难了,就连学校也发了讣告。几日后,林妈妈也从家乡过来,准备拿走林荔的遗物。这时沈熠的生活已经回到平常,大家都像以前一样生活,只有何猜不愿意回到平常,她每天都在酒吧大醉一场然后再打闹一场,她不要大家都慢慢忘记,因为她觉得这是对林荔的一种背叛。时间又何尝不是背叛所有人而去?
林妈妈到达首都机场时,何猜的酒还没有醒完,她踉跄的走到路边打了一个出租车去机场。
林妈妈看见何猜一阵心痛就这样涌上心头。林荔从小就性子闷,还有这样一个人不愿意忘记她就够了。林妈妈抱住比何猜,何猜突然僵硬的定在那里,瞬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何猜,你这样就是林荔知道她也会心疼的。”
何猜最近好像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听林妈妈这么一说她又泪目了。何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会忘记她。”
“林荔全部都会理解的,她是那种怕被人牵挂的孩子。”
两人寒暄了很久才走出机场,上了出租车。何猜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位瘦弱的妇人,岁月把她打磨得很平和,但又看得出风浪来过的痕迹。何猜心底绞痛。林妈妈是一个小学教师,一个人抚养林荔长大,含辛茹苦的供她读完博士,刚刚到要好好享受晚年生活的时候,唯一的亲人就这样离开了。在何猜的印象中,林家母女不是本地人,自从她认识林荔开始,就是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小女孩。
“她选择学校读博时我就不让她来北京,林荔从来没有那么固执过,大概是因为你也在北京。如果不是因为林荔,我断然不会再来这个城市了。”林妈妈小声的说着。何猜只是看着她,没有多话。
何猜先带林妈妈去吃了早饭才带着她去林荔的公寓。电梯缓缓来到二十二层。叮,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电梯里面和外面的两人都呆住了。
那个毅然决然丢下五岁儿子和父亲离婚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那个他只在模糊的老照片里面看见的女人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那么真实。林秀珍也呆住了,她最后一次见他是他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跟在车子后面一边追着车子一边嚎啕大哭,小小的人因为跑得太快跌倒在车尾的烟尘里面。林秀珍眼睛一酸,那个时候跌倒在地上无助的哭着的男孩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两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沈熠,这位是林阿姨,是林荔的妈妈。”
林秀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沈熠···就是何猜口中林荔的男朋友?
沈熠同样也觉得难以置信,如果眼前的女人是林荔的妈妈,那么,这样说来,林荔不就是他的亲妹妹吗?
“阿姨,他就是林荔的男朋友,沈熠。”
林秀珍立马收好表情,然后得体的一笑,就绕过沈熠快步走向林荔的公寓门。何猜尴尬的一笑,为什么林阿姨对沈熠这么不理不睬?沈熠握紧拳头,手上的青筋全都暴露出来。
命运就是喜欢这样开人的玩笑。见到沈熠的那一刻林秀珍突然知道了,林荔的死全都是怪自己罪孽深重,这是上天在惩罚她所以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林秀珍笑了,这奇妙的命运啊,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够远,远到所有人都可以忘记她,远到好像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不是这样的,上天总是要惩罚你的,所以她可怜的孩子承接了这个惩罚。
“我以为,您再也不会出现了的。”
沈熠说着转过身盯着林秀珍。她只觉得芒刺在背,那么锋利的眼神里面包含了三十年来所有的怨念。
林秀珍慢慢转过身时,脸颊已经布满了泪水。“我们不能这样,因为我犯过的错,上天已经惩罚我了,我不能去打扰···”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熠就大声吼道:“那是你的过错!为什么要惩罚林荔!为什么要折磨我。”
“儿子···妈妈只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才离开你···”
林秀珍走过来准备伸出手去替他抹眼泪。沈熠拍掉她的手,二十九年前,她毫不犹豫的离开,然后人间蒸发一样的,二十九年后,见到亲生的孩子,她居然也能像对陌生人一样微微一笑就准备走开。狠心!沈熠也禁不住感叹命运弄人,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与他来相遇的居然就是他的妹妹。如果要追溯起来,他也是这宗命运惨案的幕后黑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