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的话一出口,郭嘉本来汹涌的心绪和止不住的眼泪一下子就仿佛被阵里的高热给蒸发掉了,留下的尽是空荡荡的感觉,找不到地方反驳,也无从跟她解释,只能是一双清冷带泪的眼睛,看着那一脸同情的萧玉而已。
萧玉被郭嘉如此看着,非常不自在,忙移开自己的视线,再看向那些白骨,心里那些闷堵的感觉再次回来,叹息了一声,她鼓起勇气说道:“公子,我们走吧。”
郭嘉定了定心神,发现萧玉虽然说了很怪异狂背的话,可以看出,她对他们这种贵族士子,是很不屑的,且她的概念里,仿佛他们只会捣乱,扰乱百姓的生活,是战争的始作俑者——其实他很想否认,但是脑子细细一捋,发现她说的,倒是对了一大半。
她识字很少,更是不会写,但是却总偶尔对一些大的问题,有特别刁钻的见解,让他不仅意外,还有的别的感受,但是他很难理解,更难形容。
不过,她的表情,他倒是能读懂。
见那么多白骨,她其实也是难过悲恸的,只是她对自己,没有那么多的苛责,因为就像她自己方才说的,她没有以天下为己任,她用自己这条命,活自己的人生。
确实,森森白骨,惨绝人寰,于她何辜?
但她也似乎有点难以承受,因为他看到她的嘴唇苍白,眼神惊恐黯然,比被那癫狂的白发男子追杀要强烈许多的惊恐和悲恸。
他便强敛了心神,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这布阵的人,也不知道是何用意,你我不同的身世和经历,为何会看到同样的相?你看这些白骨,是不是想到了你的父母啊?”
萧玉闻言,看着郭嘉,声音微微有些破碎,然而很诚恳地点头道:“是啊,他们说要出去旅行,然后等回来的,就是失踪的消息。”
郭嘉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父母的细节,他自己有父母在身边,自然不能体会,就如同她,不会理解他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心境一样,但是他也试着开口安慰道:“我看过一本书,叫《孙子兵法》,里面提到了细作,运用各种的间,去得到或者提供信息,让自己效力的那一方,赢得胜利,其中有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很多细作,而据说,很多细作,本来过着很寻常的生活,有家有伴有子女,田间耕种,坊间织布,突然就消失了,让人以为他们死掉了,过很多年,却又见到了,后来才明白,原来他们突然接到指令,要消失一段时间,去完成一件事情。我猜,你的父母,或许就是这样身份的人吧。”
萧玉闻言,都听傻了,眨巴了下眼睛,好久才消化掉郭嘉说的话,久久才开口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可是……”萧玉说到可是,忙收了话音,因为后面的内容,她不方便说出来。
可是,她来了这个时空,若父母真的是细作,接到了什么秘密的工作,完成之后,只怕回去,也见不到她了,那岂不是跟她一样伤心?
哎,她曾经听过时光隧道,听说时光能平行,在多维的空间里……哦,好像是她爸爸小时候给她看的故事书里,有提到过,但是,她后来不怎么念书,学习一塌糊涂,若有时空隧道,那应该去哪里寻找啊?若是找到了,她不求能回到过去,起码能给那个时空的父母,一点信息,告诉他们,若他们还活着,能知道,她也还活着,不过是换了一个时空而已。
“因为我总觉得你,不像普通平民的孩子,也不像贵族千金,会做菜,会游泳,还会点功夫,还懂一点点医理,且对大汉的政令,有很多狂背的言论,你的父母,肯定不是寻常之人。”郭嘉努力把话说圆。
“呃……或许吧。”萧玉接话道,让郭嘉如此一说,她倒是真的有了些希望,再看一眼那森森白骨,幽幽地说道:“我自己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潜水,就是为了能再去他们失踪的那个地方,找寻他们的踪迹,我不希望他们被埋在水底,化作这样的森森白骨……”萧玉说道这里,心里的淤积多年,伴随着她从小长成这般的少年所有的悲伤和思念,稍微有一点点的松动,有了第一次的倾述,添加了别人的眼光,而变得立体了些,清晰了些:“但是,我又怕真正看到他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说到底,其实我很希望他们活着,我还没有面对父母死亡的勇气……”
萧玉说到后面的字眼,都已经模糊不清,郭嘉也是不忍,忙伸手,揽过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胸口,再拍拍她的脊背,柔声说道:“嗯,等出了这阵,若无变故,就一起去你父母失踪的那个地方,再找找吧!我会游泳,水性也还可以,若是尸体,我替你打捞;若他们真的是细作,那么一定留下了线索,我也可以帮你查明。白骨成堆,就放在心里,当作惊醒,好吧?现在,我们先出去,你收拾一下心情。”
郭嘉的话,让萧玉波动的心绪很好地沉淀了下来,她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脆弱和幼稚——无论真相如何,她终究要亲自去面对,才会有一个实际的答案,而不是在这里,面对着白骨成堆,空悲切。那跟那些她自己不屑的只会子曰成人无病呻吟的贵族士子,也没有任何分别。
“谢谢公子。”萧玉从郭嘉的胸前抬头,很真诚地说道。
“走吧。”郭嘉率先走过那成堆的白骨,心里暗叫惊险:这第五爻里的境相,竟然是如此不同的他们,共同的劫难,还同样的心结。还好,他们都彼此扶持,襄助着度过了。否则,换了任何人一起,他只怕会在家国情怀里崩溃,她也会在父母失踪的伤痛里迷失。
“竟然就这样过了第五爻。”萧破看着水镜里的郭嘉萧玉两人,往第六爻走去:“这小子,还说要去打捞我们的尸体,不错,不错!本来老子很想揍他一顿的,我闺女被他欺负得……”
“你先擦干你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再耍狠,好吗?”老妇扔了一条帕子在那萧破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上,很好笑地说道:“玉儿学潜水,本来就是为了打捞我们的尸体,你早就知道,现在还能哭成这样,我也是服了!”
那萧破拔下脸上的帕子,把自己脸上的眼泪胡乱有擦,回怼道:“你不难过吗?我刚刚看到你也很感动的,好吗?你个恶毒的巫婆,不过是没有流泪而已,你嚣张什么啊?”
“玉儿什么都好……”老妇很无奈又嫌弃看了眼那萧破,说道:“就是有一个如此不成器的爹!哎都怪我,择偶不慎!”
“你这个老巫婆,把老子睡了还好意思嫌弃!你也不看看,老子当年,多少美女喜欢我,我还不稀罕勒!你长成这副摸样,还好意思你!你你你……”萧破舞着那块满是自己眼泪和鼻涕的帕子,在老妇面前挥舞,又生气又难过。
但是老妇并不理会他的叫嚣,自顾自地说道:“嗯,这最后一爻,就看他们二人的造化了!若是能过,那也不枉费我自小费心教她。”
“而且啊,我那个时候,本来是想出国的,我们学校,可就我一个人,能公费出国,结果勒,为了你,我就放弃了,人家看了你,都匪夷所思,说我竟然为了一个大妈,放弃了这么好打机会,还以为你是个富婆,而我被包养了勒!”
老妇叹口气道:“玄武啊,我要不要他们增加点难度啊?免得他们太轻易地就过了,传出去,别人说我八卦阵竟然这么容易就被破了,会有不少不知死活的人前来挑战,对吧?”
“那倒不会,玉大人跟这位公子,想必都不会轻易跟别人提这里的事情。”玄武一张俊脸,依旧仿佛千年寒冰似得回答那老妇的话,心里却是非常地怨叹——为何萧破大人,总这么幼稚啊?他明明知道,节大人生得是花容月貌,是罜城里难得一见的美人,在八卦阵里,也是为了掩饰身份,才化作这老妇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