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大一小，僵在当场。
尤其是小的，张着小嘴直不楞登地看向眼前的人，都忘了哭。
唐心耐心地候着，等他们回神。
“姐……姐姐？”糖糖率先反应过来，小手揪着Ctrl胸前的衣服，“姐姐！”
Ctrl被糖糖又抓又揪的，他咳嗽一声，低低地说：“看见了，别抓了。”
糖糖立马松手，但目光在CC和唐心中间来回转。
Ctrl像被钉在原地，他问：“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唐心挑起半边眉毛。
“没。”Ctrl否认。
他那双黑眼睛，碾碎了太阳光，黑里面揉了金，嘴上不说，但暖意从眸子里满出来。
“跟我来吧。”他说。
他直领着她进了糖糖的房间，路过训练室，早因为唐心到来而雀跃不已的队员们纷纷挤到门口，脸恨不能贴玻璃上。经理布布拿这群人一点办法没有，早上常规训练大家根本没在走心，现在更是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Ctrl和糖糖回来了，走过去了走过去了！”
“我去探查一下情况。”
“快去快去！”
“怎么样？”
“三个人进小魔王房间了！”
“然后呢？”
“然后关门啦。”
“关门你就回来了？去偷听啊！”
狸猫被众人一脚踹出练习室，滚到糖糖房门口，撅着屁股，耳朵贴在门上被迫监.听，另一只手不忘揉腚。
门的另一端，Ctrl把糖糖放在小椅子上，打开移门进自己房间找药箱。
唐心就立在糖糖边上，她环顾四周。这间儿童房装修得简洁却温暖，一张小床靠着墙，边上连着矮桌椅，另一边设置了飘窗，上面铺着粉色的绒毯，摆放着小丸子靠垫和兔子玩偶。
各种小物件、小玩具摆放在房间各处，有些杂乱，但很生活。唐心目光最后落在坐着的小姑娘身上，她已经见过这个小姑娘两次了，一次在饭店门口，一次在Ctrl手机里。
唐心没有兄弟姐妹，和亲戚不常往来，身边也没生孩子的朋友，因此她对小朋友没有一星半点的概念。而根据她对Ctrl的了解，这男人没耐心的性子，也是向来没孩子缘的。
她对这个小女孩的好奇程度可想而知。
小姑娘膝盖上破了点皮，眼睛因为之前流泪还红着，鼻尖和脸颊也透着粉。整个人都是缩小版，那双眼睛则显得格外大。双眼皮很深，一双标准的杏仁眼，单纯可爱，这很不像Ctrl。
唐心尝试在小姑娘的脸上寻找和Ctrl相似的蛛丝马迹，可除了黑头发黑眼睛，她毫无收获。难道这孩子长得像她亲妈？
想到此处，唐心的胸口又是一抽。
她托乔泽查W俱乐部，后者没少问东问西，尤其唐心状似无意地要求他多留意下老板Ctrl时，乔泽更是察觉出她的不寻常。唐心一个淘.宝卖衣服的，又从来不打游戏，和电竞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突然关心起来，肯定有原因。
唐心和乔泽在生意上无话不说，就生活而言，两人也会常一起喝个酒，唱个k之类的，但乔泽是标准的工作狂，以工作为乐，聊天三五句总绕到工作相关的事情上，就算他样貌英俊，也真是没一般人敢收了他。
他这人为伴侣提供的情绪价值几乎为零，一切工作优先，因此唐心认识他这两年没见他好好谈过女朋友。唯一他有过一次处对象的念头，他约人吃饭时，说：“我两个小时后有半小时空挡，我们吃个饭？吃完饭我有个电话会议。”那姑娘就此彻底消失，他那点爱的小火苗也给浇了个彻底。
唐心本质虽是享乐主义，这几年生活所迫也是一反常态染上工作瘾，周围不缺桃花，但也没见她对哪个动过凡心。所以两个人从来没在一起聊过八卦，乔泽更也不知道唐心和Ctrl那点过去。
对和Ctrl再续前缘这时，唐心没底，也没想明白，因此也不想和乔泽分享太多，找了好些胡乱的理由搪塞。乔泽见唐心这打死不说真话的样子，最后也放弃了，毕竟不涉及生意上的事，他还算是个明白人。
唐心拜托的事情他倒上心，没过两天就给她来回复了。
W俱乐部是Ctrl一手组建的，徐世梵是投资人，但不太涉及实际管理。徐世梵旗下的直播网站给W俱乐部开了方便之门，使战队一经成立，就有好几个队员在平台上火了起来。Ctrl因为打CS出身，所以战队主攻CS：GO。CS：GO是13年发行的，已经代替CS1.6成为电竞项目。这款游戏在国内市场还比较新，玩家比LOL少，但在全球电竞市场上，还是一款非常具有商业价值和丰厚奖金的游戏。
Ctrl当年在美国的团队拿过WCG两届冠军，他是难得的中国人面孔，所以即使人在国外，名气在国内却是一时无两。可惜，第三次参加WCG的CS比赛错失冠军，那也是WCG举办的最后一次CS比赛。之后Ctrl就没在赛事上露过脸，一直到回国组建战队。
他一向低调，不开脸书账号，在国内也没有微.博，全体队员能说话的都搞直播，Ctrl也从没建立过账号。只偶尔在明星赛上露个脸，又间或在Strom等著名队员的直播间出现个几次，他这套玩神秘的把戏和饥饿营销有异曲同工之妙，围绕着他的话题热度在圈内始终维持着。
当然，另外一个让众人对他好奇的点，则就是唐心也很关心的小姑娘的问题。Ctrl回国后，一直带着个小孩子在身边，现在已经上幼稚园了，跟着战队的人住在宿舍里。传言说是Ctrl的私生女，但谁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来路，Ctrl没解释过。
不明来路，可能是私生女，这些信息可实在不是唐心想听到的。
她在此之前，可以劝说自己这个孩子可能只是他朋友的，他代为照顾一下而已。总之，只是凑巧。
但如果那孩子是他的私生女……想到Ctrl和别的女人生了一个孩子，唐心不敢往下想，可又忍不住地去揣测。
她了解Ctrl，要不是和他有渊源，他的脾气哪高兴去照顾一个小孩。反过来，这要真是他和别人的孩子，他又怎么敢舔着脸来找她说复合？
思来想去怎么都不是个道理。唐心憋了两天，她的理智告诉她要淡定，不要被情绪操控，可显然大脑不是这么运作的。她脑洞大开，只把自己想得焦灼无比，烦躁之余把犯了点小错的助理骂了好大一顿，直到对方差点被她骂哭，她才恍然自己不去确认事实，可能得捅更大的娄子。
“我……我叫糖糖。”小女孩甜美软糯的声音打断了唐心的思绪。
糖糖的表情有点怯生生的，刘海长到眉毛，衬得皮肤雪白，眼睛似两颗葡萄。
唐心不懂怎么和小孩子相处，从声音到表情都非常得不自然，简简单单回了两个字：“唐心。”
眼瞅着要陷入尴尬的静默，Ctrl提着家庭医药箱来开移门回到房间。唐心在心里松了口气。她嘴上说要帮忙，天晓得这忙怎么帮。
Ctrl则是轻车熟路，把箱子摆在一边的桌子上打开，取出棉花棒和消毒酒精。旋开瓶盖，拿棉花棒沾了酒精后，他半蹲在糖糖身前。
“帮你清理伤口，会有一点点痛。”
他的声音在唐心耳朵里如此柔软，像一块上好的绒毯，短短一句就令人如沐春风。这种声线对于唐心来说，竟如此陌生。
“嗯。”糖糖点了点脑袋，但是眼睛紧盯着棉花棒，很是紧张。
Ctrl拿酒精快速地擦拭了糖糖的伤口，幸好只是擦破一点皮，糖糖拧着眉头，但一会儿就松开了。
他把棉棒扔进垃圾桶，又拿了一根新的沾了红药水给糖糖涂上，最后撕了一张邦迪贴好。
不过两分钟，他动作熟练，唐心却如同一个外人一样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些茫然地目睹了整个过程。
她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他过去的笨拙、执拗、不通情理都仿佛一夕之间消失，留下眼前这个耐心地给小孩处理伤口的背影。
他们在一起时，她也曾摔伤过，起因有点愚蠢，她要去逛街，他想回家，两人猜拳唐心输了但耍赖，两个人在马路上嬉闹，唐心一个没注意踩在街沿上滑了一跤，把手肘和膝盖都摔破了。
他那刻也很紧张，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东捏捏西捏捏，问她有没有事。她摔痛了，只晓得哇哇叫。他背起她就往家跑，拽她的时候还一把拽到了伤口上，惹得她好一阵闹。把她扛回家，才发现家里连个邦迪都没有，他又忙不迭下楼去买，刚出门不一会儿折回来，挠了挠头说钱好像带的不够，拿上大钞后再出门。
等他买了一大袋消毒水、纱布等等的东西回来，唐心伤口的血都干了。他给她上药的时候，先是消毒水倒太多，棉花都能挤出水，擦的时候下手又太重，还嫌弃唐心脚抬得不够高让他看不清。
总之他呀，没耐心，嘴又笨，眉头皱得紧紧的明明是担心她，可还偏不松口。
她也一样，明明高兴他为自己担心，嘴里说不出半个谢字，硬抱怨他把邦迪贴得太丑。
真是幼稚可笑。
Ctrl处理完糖糖的伤口，扭头去看唐心，她两眼似是望着自己，却是失焦的。
他抬起右手，掌心摆在糖糖头顶，低声说：“我和唐心有话说，你自己玩一会儿。”
糖糖凑到Ctrl耳边，悄悄道：“CC加油。”
Ctrl失笑，他起身，揉了揉她发心，转而对唐心说：“我们去客厅？”
唐心点头，出糖糖的房门前，不禁又扫了一眼这个小女孩。她乖巧地坐在位子上，触到唐心的目光时，绽开一个可爱又天真的笑来。
对这样一个不吵不闹，生得粉嫩的小孩，谁都狠不下心来吧。唐心漫无目的地感慨。
一开门，Ctrl倒给吃了一惊。狸猫正以诡异的姿势站在门前，两只手大张着侧着脑袋。
“你干嘛？”他冷声。
狸猫立刻收回手脚，站得笔挺，昂着脑袋一言不发向后一个转身，接着猫腰飞一般地溜走了。
Ctrl当然知道他在偷听，但此刻哪顾得上这小子。
他扭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唐心，说：“走吧。”
所谓的客厅其实就是大家休息玩乐的地方。俱乐部坐落在徐世梵公司名下的loft内，经过改造，装修成了一个包含训练室、会议室、休息室、厨房、浴室、宿舍等在内的全功能空间。风格极简，以灰白为主色调，但因住在里头的都是些小年轻，摆设倒是各具特色，添了许多生活气息。
客厅正中摆着拐角长沙发，矮桌上铺满了瓜果零食。沙发正对着的是个大电视，不远处就是一个吧台。橱里整齐地码着可乐、红牛、雪碧等等的瓶瓶罐罐，以及印着战队标记的马克杯。
Ctrl打开柜子，取出一个马克杯来，他问唐心：“温水？”
唐心点头，他走到净水器边倒了半杯热水，又加了点冷水，这才端着杯子走回沙发边，此时她已经坐下了。
他放下杯子，隔开半个人的距离，在她身侧也坐了下来。
嘀嗒、嘀嗒、嘀嗒，三秒的时间。她捧着温水，他手摩挲着膝盖，静谧的空气溜过去。
“我……”
“你……”
同一时间打破沉默，同一时间打住，他们的默契撞在了奇怪的点上。
唐心深吸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说：“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他凝视她，洗耳恭听。她微微抬眼，望向他的目光犹疑，她渴望知道，又害怕知道的答案，即将揭晓。
她阖眼，手攥成拳仿佛蓄足了力气后，一股脑地把问题吐出来：“刚刚那个小姑娘是你女儿吗？”问完，她定下目光在他的嘴唇上，摒心静气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却像是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放下来，他回答：“不是。”
差点凝结的氛围迅速散开，她“哦”了一声，挺直腰板，调整了神情。
“那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爸爸再婚的事情吧。”
唐心点头。
Ctrl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两个人闹得非常不愉快，之后很少见面，就算见面也次次都要吵得掀翻房顶。Ctrl的妈妈是个社交女王，虽然法院把Ctrl判给了他妈，但社交女王几乎从来没管过Ctrl，每个月给了零花钱就了事。此外，他妈妈在Ctrl成年前已经再婚又离婚过两次，感情状况很不稳定。而Ctrl爸爸这边，一和他妈妈离婚就迅速搬离了纽约，没再管过Ctrl。Ctrl十五岁时，爸爸再婚，但连请帖也没有给他们寄，只是在婚礼结束后通知了他们一声。
Ctrl闷葫芦的性格，对人情淡薄的理解，显然和这样的家庭有着密切的关系。
“三年前，我爸爸和他老婆出车祸过世了，糖糖是他们留下来的孩子。”
唐心睁大了眼睛：“所以糖糖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Ctrl摇头：“那个女人不能生育，但他们又想要小孩，就领养了糖糖，那个时候她刚满一岁。”
“但你和你父亲不是很久没有联系了吗？”
“这些我也是车祸之后才知道的。其实本来也没人想到要通知我们这件事情，他和我妈离婚后就几乎不来往了。但是那边没有人想接手糖糖，电话就打到了我们这里来。如果我们也不愿意寄养，糖糖就会由社工带走。”
唐心张着嘴，糖糖这身世已经让她吃惊，可更让她震惊的是，即使是在那种情况，她也很难想象Ctrl会愿意领养一个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小baby，更何况唐心知道在他心底对自己的父亲是有怨恨的。
“我也没想到会领养她。说来话长。”Ctrl似乎看穿了唐心所想，补充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唐心实话实说。
“到现在，我都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吃惊。不怪你。”Ctrl带着些自嘲地说，“不过这些糖糖都不知道，她那时候还小。”
“那她叫你什么？”
“叫名字，但小孩子嘛，总喜欢说简单的音节，她就叫我CC。”提到糖糖，唐心发现Ctrl的话格外多。
“不，我的意思是，她把你当哥哥，还是……”
“其实，这一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论辈分，我是他哥哥，但讲年龄和角色……”Ctrl耸肩，“还好她不叫我爸爸，不然一早你就会被吓跑了。”
唐心被他看得心虚，她承认，如果第一次相遇时，糖糖叫“爸爸，抱抱”的话，唐心的心理状态会截然不同。
倒不是她不允许时宸向前看，分开四年，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只是如果他已经忘记她与别人缔结连理，结婚生子，她会比此生再也见不到他更难受吧。如果你深爱过一个人，总怀抱着希望甚至是幻想，幻想能在他生命里留下点难以磨灭的东西。这想法有些自私，但她止不住这种自私。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他态度可谓诚恳。
唐心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只想弄清楚糖糖的来历。”
Ctrl眼里闪过一丝失落：“言无不实，你现在清楚了。然后呢？”他追问，夹杂着迫人的气氛。
唐心遇刚则刚的个性让她立刻正视他的目光：“怎么，很着急？”
“唐心，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我浪费了四年。我现在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费了。”
唐心摇头：“我不确定，时宸。再试一次，结果会有不同吗？我认真想了很多，其实我们根本不合适。我们有不同的兴趣，不同的性格，我们太不一样了，每个地方都会产生争执。是的，最开始我们是开心的，因为喜欢对方，所以忍着痛也要把自己塞进对方想要的模子里去。可那不会长久，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忍到最后，都得爆发。”
“四年的时间确实能让我们成熟。我现在能自己养活自己，是个独立的人，你呢，你养了一个小孩。但是四年还不足以改变你和我。”
她说着站起身，语气越发坚定：“我来的时候以为我可以。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
此时，集体蹲在客厅外的众人正互相交流。
“什么情况？你们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不太清楚，好像是关于糖糖，又什么合适什么的。”
“两个人坐这么开，气氛不太对啊。”
“哎呀，着急啊，狸猫，你要不匍匐进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你们要死啊！我刚被抓包过，不想我活了？！”
“你的死活不重要，大魔王的事儿才重要。我们得赶紧把他嫁出去！”
“对对对！大魔王要是谈恋爱了，肯定就没心思虐我们了。”
“哎呀不好，妹子好像跑出来了，赶紧躲起来躲起来。”
只见唐心大步从客厅出来直奔大门，众人集体起立佯装路过及相互交谈，视线则目送着这抹倩影的离去。
“快看大魔王，这眼神有点悲伤啊。”
“啧啧啧。”狸猫摸着下巴，“此事不妙啊。兄弟们，得想个办法。”
“对，我感觉这是大魔王离出嫁最有可能的一次了，我们不能这么轻言放弃。我看妹子出去的时候眼角闪着泪光呢。”
“得给我们的行动想个代号。”
“啥代号？”
“DMWCJ。”
“什么玩意儿？！”
“大魔王出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