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萧淮第二次问她“吃醋没”之类的问题。上一回她还在逃避,心中恼怒,这回却不一样了。
楼湛很认真地思考片刻,点了点头。看到萧淮眸光微亮,又摇了摇头。
看她这奇怪的回应,萧淮倒是疑惑了,低声笑道:“阿湛,到底醋没醋?”
楼湛沉吟:“刚开始好像是有点醋了,但是仔细一想又没有。”
虽然她表达得前后矛盾含糊其辞,萧淮却一挑眉,心中清明,笑意止不住地流露出来。心中欢喜之下,萧淮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若不是顾及是大庭广众,恨不得将她纳入怀中。
进了晏城,虽然时辰尚早,却已经人来人往,长街上叫卖声四起,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谁能想到,在这样繁华的背景之下,其实暗潮汹涌。
马车缓缓地往太守府驶去,眼见着要到了,张影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进了府里,若是南平王的使者冲撞了两位,还望见谅。”
吃了南平王的使者许多苦头,倒还愿意替他说话?真是个老好人。
萧淮微微一笑,颔首答应。
张玥一直都在偷偷摸摸地觑着萧淮,见到他笑了,只觉此人当真是珠玉光华,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只是看一眼,便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了。
楼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姑娘偷偷摸摸的动作,头一次觉得坐在自己身边、借着宽大的袖子笼着、偷偷牵着她的手的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
长得太好看了也不行啊……
马车忽然停下,青枝的声音传来:“主子,到了。”
几人这便下了马车。
一抬头,却发觉门边要有人等着。马车是停在后门的,按理说应该没人知道,更不可能有人候着。
楼湛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个人。是个年轻人,皮肤黝黑,身形精瘦,五官还算端正,太阳穴微微鼓起,似乎是个内家高手。穿着黑衣,戴着头巾,头巾上的花纹,正是南平王带领的一支军队的徽记。
南平王使者么。
张影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走后门本来就是为了躲开这人,却不想他居然在这儿等着。
他快步上前,后背绷紧,干笑:“陆潜兄,您怎么在这儿站着?”
南平王使者陆潜冷嗤一声,抱着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影,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为了等你了,张府丞。你真是让在下好找。我倒是奇怪了,难道我南平王府的人都是洪荒猛兽?我还没到扬州,你们的太守就消失了。这才到不久,你又消失了。是不是再过不久,太守府也会消失?”
被他毫不留情的话刺得脸色一僵,张影的笑容滞了滞,强忍下愠意,无奈道:“本官只是去接了两位好友回来,事先也给陆潜兄说过。陆潜兄的这话,可就有点重了。”
“去接好友?那回来时怎么偷偷摸摸的?”
才是一番对话,萧淮和楼湛对视一眼,俱都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
果真是张扬跋扈,简直都要反客为主了。南平王既然求增援,为何要派出这样一个草包使者?附近几个州若是派不出人,派人到云京请求朝廷增援也可啊,在此浪费时间,只会耽误南平王。
真是误事。
陆潜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站在马车前的几人,没太在意,目光定在张玥身上,眸光一亮,笑了起来:“玥儿,怎么做这般打扮?我好几天都没看到你了,原来是跟你大哥出去乱跑了。”
张玥抖了抖,嫌恶地别开脸:“你才是乱跑。”
“舍妹还是待字闺中的清白女儿,陆潜兄还是不要唤舍妹闺名的好。”张影额上青筋隐隐一跳,强忍怒意。
陆潜嗤了声,“那你把玥儿许配给我不就好了?说了多少次了,我会对玥儿好,你拖拖拉拉东拉西扯的,难道是看不上我?”
张影滞了滞,咬牙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萧淮摇摇头:“一直站在门边说话也不好。张大人,先进府如何?”
他想去看看王堰的情况。
如果只是中毒昏迷,他随身携带的那解毒丸或许有效。那药乃是高人所赠,千金难求,效果却是极好。
王堰一定知道许多事,待他醒来,也能解开他心头的疑惑。
张影找到台阶下了,连忙道:“对,先进去吧。”
被截了话头,陆潜显得相当不悦,白了萧淮两眼,却也没有再为难张影。
从后门进了府,张影道:“先带两位到院中安置下,张某再陪两位四处看看。”
楼湛点点头。
陆潜瞥了张影的背影一眼,目光不屑,喋喋不休地张玥说着话,却半天都得不到一句回应,正心烦气躁,回头看到身后两人。
一人皎皎如月,一人冷若霜雪。
再看到张玥时不时回头瞄一眼,他明白过来,心中大怒。一指萧淮,怒声道:“你二人是什么人?最近扬州局势不太平,太守府岂能随意收留两个来历不明之人?”
青枝在旁翻了个白眼,抱着手嘟囔道:“我记得太守府的太守叫王堰,府丞叫张影,可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姓陆的掌事啊?”
这越俎代庖得也太过了些。
张影看着妹妹被纠缠,脸色本就不好。陆潜一说话,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二人同本官和王大人都熟识,想来不用向陆潜兄汇报。陆潜兄若是无事了,便请回王府复命吧。”
陆潜笑得扭曲:“你在赶我走?”
“不敢。”
萧淮看两人似乎要撕破脸皮了,若有所思地看了陆潜一眼,温和笑道:“且慢。两位不要为我们伤了和气。在下同家弟从云州而来,姓江。”
“姓江?”陆潜的眸光瞬间锐利起来,也顾不上张影了,“你们和云州平漓江家是什么关系?”
“只是家门罢了。”
陆潜犹疑地看了萧淮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再做纠缠了,横了张影一眼,径直走了。
张影带着几人跨过长廊,松了口气:“还好他今日没有纠缠不休了。”
萧淮笑而不语。
长烨各地长官太守都住在官邸太守府中,前半边院子用办公事,后面住家眷。张影同王堰关系好,也住了进来,对后院熟门熟路,很快就带着几人到了暂居的小院。
“两位先作休息,晚上下官会派人来带两位去看王大人。”张影拱了拱手,一手拉过不愿离开的张玥,离开了小院。
青枝四处瞅了瞅,确信隔墙无耳,点了点头。
萧淮和楼湛走进房间,沉默相对了片刻,萧淮先开了口:“如何?”
“张影没问题。”顿了顿,楼湛眸中冷光一闪,“不过这个使者,问题太多了。”
萧淮当然看出来了,微微一笑,存心要逗楼湛说话:“阿湛说说?”
楼湛看他一眼,垂下眸光,“他提前等在后门,如果不是有人一直盯着我们,那他就是个聪明人,而不是看起来这么蠢。可他确实很蠢,沉不住气,居然不打自招。”
陆潜身边一直有人盯着张影的一举一动。
南平王是派陆潜来扬州借兵的,陆潜一直在此滞留,借口是“太守不愿借兵,要磨到太守借兵”。可他自己一开口就说扬州局势不太平。
若是知道局势不太平,还来借什么兵。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明知道扬州局势不稳,甚至知道太守王堰如今正昏迷不醒。但他还是来了,并用一个好借口留在了此地。
而知道王堰受伤昏迷的,除了太守府内寥寥几人,也就萧淮、楼湛和青枝了。如果还有知道的,派出消息泄露的可能,就是派人来行刺的幕后主使了。
知道王堰受伤还纠缠不休,那行迹就更可疑了。
但是楼湛最留意的是,陆潜明显对江家抱有敌意。
南平王的使者,怎么会对一个世家抱有敌意?
楼湛揉了揉额角,“王太守交给你的那封信上,是不是说了有关南平王的话?”
萧淮一直微笑听着,眸中含着赞赏,听她问起这个,颔首道:“题了一个‘南’字。”
果然。
南平王很有嫌疑。
而且……他可能就是当年派人刺杀楼承夫妇的幕后黑手。交州离云州也是极近,若前世那个被抄家的大户是江家,下手的就该是南平王了。
不过一切都还只是推测,要想知道最终的结果,还是得慢慢查过去。
两人各抒己见,几乎都一样,相视一笑后,楼湛翻出记录山川的册子慢慢地看,萧淮便盯着她看。
楼湛不动如山,不理会他。
中途有人来送了两次饭,到了傍晚时分,张影终于派人来将三人接去看王堰了。
王堰的房间已经转移,外面是层层人手巡逻,张影的人递交了令牌,才带着三人走进院中。
还未接近,就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萧淮心系旧友,率先踏进屋内,走到里间,就见一个消瘦的人影,平平躺在床上。
楼湛打眼一望,这位扬州太守,已经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乌青。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她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青枝上前,挥开床边服侍的人,低头看了看王堰,叹了口气。他一直跟在萧淮身边,自然也与王堰相识。
只是没想到,昔日风华正茂的朋友竟然被人害成这样。
检查了一番,青枝突然一脸惊愕地回头看向萧淮:“主子,王大人中的毒……”他咽了口唾沫,“是九魂散。”
萧淮一直雷打不动的温和脸色突然就是一变,脸色也苍白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