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顺儿呈进厅中央的裸金的银色托盘,用两张大红的棉帕覆着,让人忍不住好奇。
我偷眼窥着身边这个男人的神色。他依旧是淡淡的,不经意间扫视了在场神色各异的每一个人,最后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轻扬唇瓣,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但却是冷的。
随即,他向顺儿挥了挥手。顺儿这才垂头掀起了其中一面帕子。几个人围成的圈子骤缩,似乎都在争先恐后的要看清这盘中究竟是什么宝贝。
我虽然心中已有了底,可还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没错!就是它!
我向安茜投向匆忙的一瞥,她也会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不过半晌,全场响起了一片唏嘘声。
“呀!……作孽啊!”
“天啊!这……这是……”
……
环视着霎时凝滞的一张张苍白的脸,我的心倒也总算如释重负。
果然还是让我蒙上了!
我得了怪病,怕府中的主子们沾染上病气,定会有一次全府彻底地搜查,将病人病前的所用用品焚毁。本来我的计划就止于此,再怎么说也总算让胤禩顺理成章地摸清了大阿哥的一颗软肋!却独独不曾想会被御医误诊为疫病。
疫病向来是朝廷的一大忌讳。不说别的,就说我曾经听宫中的人说起的先皇顺治帝,便是死于天花。
所以,疆域内一旦发现疫情,都绝不留情,坚决隔离、封锁。当然,这个贝勒府也不在话下。查办的只会更加严苛。
如此一来,这一次的计划还是被我错估了。我没有算到自己会在年下发病,没有想到自己的过敏症状会严重到如斯地步,更没有想到由此而被惊动了的康熙。
但是,至少这一切还是向着我的目标迈进了一步。
张明德,为了你,为了今天,这个局我早已埋下,只是看如今的这个情形,想要收场却要我多花些心力了。
不过,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你命休矣。
你也毋怪我。我左思右想,你的命终究是留不得的。
或许,我也可以利用它方更为直截地来将你了断。
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够。
我还有太多想要保护的东西。你所依附和效忠的主子正是我的丈夫视为骨血相连的手足,无论情真情假,这其中都有太多的牵连。我必须用这个不得已的方法逼你身后的那个人——大阿哥就范。继而再不会出现47年的那次风雨。
只有这么做,才会彻底地洗刷历史。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张德明告发之案。你将从此被视为弃子!
因为,你犯的正是这古往今来帝王家最为忌惮的重罪——矫蛊!
八福晋大闹郡王府,而后王怀恨在心,遣妖道假意逢迎,暗中下蛊毒害其身,直至其身染疫疾,大有殃及四方百姓之势,又妄图伺机诬陷弟兄谋刺太子之大不敬。
大阿哥,这一场戏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想来,康熙四十七年,你又如何向康熙开得了口呢!
时至如今,那盘中之物已不言而喻。
没错!那正是一张专属于你的“催命符”!
“有谁可以告诉爷,那盘中究竟为何物?”
胤禩佩着那莹白板指的修长指节轻叩着茶几,锵锵地一声声震动着所有人莫名高低的心脏。众人均死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怎么?都不知道?!……那好!就由爷来告诉你们……
这便是……咒符!”
门外的冷风嗖嗖地斜斜刮进了窗,微微掀起那张蜡黄的符纸,跃然而上的正是红色泼墨的花朵般的咒文,在风中诡异地摇摇摆摆,勾络出一张狰狞的脸。
看得我不禁一个瑟缩。
“这东西被有心人藏匿于厅堂西侧的屏风于厨柜之间的夹面,面向正东……这里面的意思,我想也不必多言了,你们自己个儿琢磨琢磨吧……
幸得那日福晋落病之日被兵丁查抄出来,不然……
不然,就要趁了那个有心人的意了吧!”
胤禩的话音逐渐变得棱角分明,其中的怒意虽压抑但自有一番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可是,我的心思哪还顾得上这些?!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兵丁”二字!
康熙难道也知晓了吗?
那么……大阿哥势必要遭到牵连,难保不会借机利用胤禩对储位与太子意欲有所为为由发难,反咬胤禩一口,托大家一起下水,来得个鱼死网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做的这一切也算是徒劳了!
难道这一棋终是不得我所用吗?
然而,令我不得其解的是,若真是如此,为何一直以来都不见丝毫的风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已请檀拓寺的方丈出面做了场法式,破了这符咒,福晋的病情也如你们所见总算得以康复……但这件事却还没有完!”
他话音一转,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刺眼的符文。
“爷也不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府中绝容不下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祸害……
不除不足以泄愤!……
不除不足以平福晋这多日来的苦楚!”
说着,他拍案而起,厉声道。
“说!究竟是谁做下这等阴损的勾当谋害福晋?!”
我一个激灵,手里死攥着上衣小袄的一角,心理说不出的忧愁与讽刺。
胤禩的眼光果然敏锐!
我淡淡地睨着在座的各位。
别的不说,这几年来,府里的人员流动在我的监督下一向谨而又慎,仍然多是我嫁过来以前的老人,说起来也算称心得紧。而今日齐聚一堂的,包括我在内,正是近些年来府外进来的人。
而且就事论事的话,能够有这样的便利自由出入厅堂而不被有所怀疑的也只有在座的人。更大胆一点的猜测,也只有在座的几位才有“谋害”我的动机才对!
“今日,若是那人主动站出来向在座的几位主子澄清谢罪,爷或许还可给他留条生路,不然的话……就休怪爷翻脸无情了!”
不由自主地,我也深深地将头埋于胸前,分不清此刻急切的心跳究竟意欲为何。
艰难的呼吸仿佛也要随着那瞬即被延伸的时间一起要归于湮灭。
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冷哼一声过后,胤禩缓步踱进厅中央。
“怎么?……事到如今,还是不说吗?……爷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若是有知情人可以揭发一二,爷必有重赏……
相反,若是知者不报就以共谋论处,那么爷倒要好好思量思量下回咱们是在宗人府见还是那刑部大牢呢?!”
话已说出口,所有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可是他的表情、眼神无一不显现出那么一股子的自得与悠然。
难道,他早已猜到了什么?!
我在心里无声地懊悔。
后来人们口中的“笑面虎”,共处了这么多年,今日我才真正一睹了他的厉害之处!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可以令所有人胆战心惊。原来,这一招正是为了击溃对方心理承受能力的底线,又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知道了些什么的。
那么,胤禩,你又知道了多少呢?
“唉!看来,有些人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了?!……
好!那爷就成全你!”
胤禩的声音在倏忽间爆发了,在他的怒吼声中,那久被众人所忽视的托盘被他一把扯下了另一面棉帕。
接连不断的惊叫声中,我也徒然站立起来,走进些许,方定睛一看,依稀一张血一样鲜红的布偶赫然躺在那瞬时翻着奇异光彩的银质底子上。
这一回,我是真的懵了。
那上面虽然血淋淋得揉成了一团,但多少还能够让人察觉到模糊的字迹。
这一幕何其的熟悉!300年后的影视剧之中,这样的片断是略见不爽的!
就算不看,我也能够猜到那上面的字迹□□是我的生辰——十月初五。
我不由得给赶来扶将于我的安茜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似乎也惊恐于刚刚的这一幕,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匆忙地摇了摇头。
那么,这究竟是谁干的?
难道我们做的这一切早已被那个“有些人”看在了眼里?!
想到这儿,我的身子一斜,虚软的身体就要承载不住这让我无措的事实。
转眼间,我仰目,映入眼前的是一双饱含着担忧与心疼的眼。
他紧了紧圈住我的双臂,好久,才轻叹了一声。
“别怕……好歹,都有我在……”
一眼望进他恍如溪泉的眸子,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这样放了下来。
霎时间的清醒,我也开始渐渐思忖着这期间的点滴。
不!不会!我与安茜将一切都做得自然,妥贴,怎会轻易让人洞穿?
更何况,这里除了我还会有谁能够看透张明德这个假道人!本来,张明德的造访就是一个我即时安排的“意外”,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到的。
也就是说,那人很有可能早已存了祸心,恰逢我又病重,趁机行了此法,无意中又利用了这次“意外”,得了这个绝佳的脱身之计。那么,现在那个“有心人”恐怕也纳罕究竟有谁还和他怀揣着同样的心思而伺机嫁祸吧?
因为,显然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件事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包括胤禩在内。
我刚想问问他,却见他朝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多言。
这个节骨眼儿上,我自然要言听计从,咽下了自己的疑问。
然后,胤禩边揽着我,边向厅侧的顺儿挥了挥手,话音又恢复了以往了平和。
“想知道这下贱的东西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屏息凝神中,顺儿扬起了尖利的嗓子。
“这布偶是初二一早兵丁在大厅里搜出了那张咒符之后,爷晌午特命府里一干下人在各院子里搜到的。”说到这儿,顺儿顿了顿,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而这盘中之物当日正藏在了庶福晋门柜的最底层!”
什么?!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是她?真的是她?
那个婉约得可以令人心弦为之一动的女子吗?!
也就是在当日,她的话我犹记在心。
她说,她从未记恨于我……
她说,她视我为亲……
我不敢望向任何人的眼睛只能贪恋地紧闭上了双眼,因为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辨析那里面闪烁的究竟是虚情,亦或是假意?!
黑暗中,我的心念紧紧锁在了那个布偶上。
巫蛊之说,原来并非只是危言耸听。难怪这一遭,我的病情如此的反复,恐怕都是败此物所赐吧。
难道不是吗?不然,连穿越时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以平白无故地降临在我的身上,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