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随站在金阶之上,侧立在那最尊贵宝座之侧,亦如很多年前,和很多年后她一直伫立的模样一样。
宫门缓缓打开来,外头射进来的光照在安随的面庞之上,她看不清宫门外的模样,只觉得亮得晃眼。
邴太妃带着邴侯走进来,安随竟然觉得她的模样仿佛穿过了时间的断层而来,熟悉却又陌生。金冠盛装之下的面孔,已然不是二十多年前,她第一见到她时候的模样了。
邴太妃微微笑起来,“安随,却不想,你还会在。如此也最好,新仇旧恨,咱们也该好好算算账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勾起来,狭长的丹凤眼将她的妩媚发挥到了极致,金钿在额角也显得那样的亮眼。
谁都没有想到她还能翻身,连安随也从来没有想到,或者从来没有想过。
邴太妃笑得像是一个胜利者,“安随,如果现在你愿意投诚,孤家还是会留你一条性命的,毕竟当初在宫里,真心对我好的也只有一个。但是如果你的眼光不是那么短浅,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孤家的好意,还狠心将本宫赶出宫去,如今你可就不是如此的光景了。”
安随抚摸着宝座的扶手,金玉的质感从来都是冰冷,她却觉察出了一丝丝温暖,“但我至今不曾后悔,往后也不会。我既然答应了他要保住这个位置,便会守着它直到我再不能为止,便是你,也不行。”
“如今宫中该跑的都跑了,整个京城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所指望的那些兵马,都还在千里之外苦苦抵抗着根本就不存在的邴兵。你还能指望谁?孤家在邴地苦苦挨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老天有眼,叫我能在有生之年回来这里。还能让你!”邴太妃大笑起来,伸手直指安随,“让你成为孤家的手下败将!”
安随低垂着眼睛,也不看邴太后,“我是没想到还能让你回到京城。不过,以你,也想不出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来。比起你来,我更好奇,到底是谁做了你身后的高人。”
“安随,你永远都那么聪明,不妨你猜猜看,到底是谁代替了你在孤家身边出谋划策,叫孤家大仇得报!”
“无非就是乔大人吧!”
邴太妃大笑起来,上前两步,“安随啊安随,你什么时候若是不那么聪明了,该有多好。不过没关系了,不管你有多聪明,如今也都只是在做困兽之斗。”
邴侯道,“乔大人,既然安大人都已经猜到是你了,你就出来吧!”
乔氏缓缓从门后走进来,“安随,许久不见了。”
安随看向远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来的一般虚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明白,为何到最后,总是你。对于你而言,难道当初的状元之位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乔氏激动地差点喊了出来,“不仅仅是状元之位,还有你得到的一切!”
安随看向她。
乔氏已然不再年轻了,当初被赶出宫去的时候,她的脸上还被施了墨刑,如今她戴着半张面具遮住了脸上的羞耻。即便是如此,也看得出,从前年轻时候的她该是何等貌美。
“从科举开始,我哪里不如你了,竟凡事都被你强压一头,在中宫史是如此,连教引大人都高看你一眼。我也不明白,为何老天一定要如此眷顾你。”
乔氏的脸渐渐扭曲开来,仿佛是要将眼前的人活活生吃活剥开来才算甘心。
“所以,从天花开始,你便早早和她搭上线了,为了今日,你可真是费心心机,步步忍耐呢!”
乔氏从袖子中拔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步步逼近,“我最恨看见你自命清高的样子,阿渲也好,皇上也好,各个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如今可好了,从今以后,便在没有了安随这个人!”
安随轻轻闭上眼睛,那一刻,她恍惚想起了从前,赤乌元年,她刚入宫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她记得天很蓝,并不似今日如此沉闷,有她、有刘沁、有冯芜蓉、任琦琬、乔荞、杨韵云,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常服,总是站在眼前。
他挑眉,仿佛毫不在意,又仿佛俯视众生,“安随,你是我身边的人,谁敢动你?可不是不要命了!”
他拍着她的呗,轻轻的,一下一下,“安随,你哭出来,,碧落黄泉,我始终都在。”
他居高临下,狠狠质问道,“安随,天下和我,于你,孰轻孰重?”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坦然,“安随,世事无常,但我只告诉你一句,你放心,一切有我。”
他还说了什么,她已然不大记得了,却还记得那一把六十四骨玉扇,还记得那一岭的梅香。
如果死了,她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对他兑现那个承诺,没和他一共看过大漠上最美的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