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公应了一声,立刻退下去安排此事了。苏皇后眼看着全公公越走越远,想着从今往后自己和自己的儿子便再难相见,顿时急得哭起来,保住皇上的腿哭喊着:“皇上,不可以啊,那孩子也是皇上你的骨肉啊!你怎么可以如此绝情啊!皇上——”
闻人殇的性子本就冷,此刻更是板着脸任苏皇后如何哭喊硬是一言不发。这时苏皇后身后跪着的一群名门闺秀中间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扶住苏皇后的身子安慰道:“姐姐,皇上既然说了祖宗的礼法不可废,姐姐贵为皇后自然要做出表率来。如此作为岂不是失了皇家的脸面?”
女子的一番话说得不软不硬,既责怪了苏玄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闹又提示了苏玄,既然第一个皇子按照祖宗的礼法抱去了内务司,那么接下来任何人的孩子都不能例外。哪怕贵妃日后生了皇子,也一样的不能亲自抚养!
雨菲忍不住打量起这个女子来,只见那女子相貌秀丽,举止有度,虽然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可是眼神异常的镇定,更重要的是,她刚才唤苏玄姐姐。一瞬间,雨菲忽然就明白了,苏玄安排这次赏花大会的意图了。请了那么多的官家女儿,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引荐这位妹妹与皇上认识啊。看来闻人殇冷落她太久,要么是苏玄自己想找个帮手,要么就是苏党见苏玄不得皇上欢心便想着要在安排人进宫了。
苏玄听了那女子的话,便擦了眼泪,站直了身子,恢复到雍容华贵的皇后的样子,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若不是妆容精致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只怕是任何人都看不穿她此刻的心情。她笑着对身后一众的女子们说:“刚才是本宫失仪了,让你们见笑了。现在人都到齐了,那赏花会就开始吧。”
苏玄说完后挽上皇上的胳膊,笑着道:“皇上还是去那亭子里坐着吃些点心喝喝茶,没得这些女子们都吓得不敢动了。”
雨菲也开口说:“皇后娘娘的一番美意自然不能辜负了,我倒要看看姐姐都给皇上准备了什么茶点。”说着也挽了皇上的胳膊,朝亭子里走去。
春风阵阵,巧笑倩兮,仿佛刚刚那一幕夺子的戏码并不曾上演过。
亭子建的很是宽敞,闻人殇落座之后,雨菲和苏玄分别在他身边坐下,而风清则是在下手边的席面上坐下。宫婢们忙着奉点心,倒茶水。而亭子外面的一众淑媛们见皇上进了亭子,这才轻松下来,三五一群地议论着,得见天颜自然是极其兴奋的。
亭子里德案桌边铺着厚厚的毯子,闻人殇和他的一后一妃皆席地而坐。风清身着官服,也是席地而坐。案桌上顷刻间便摆满了点心果盘,泡上了上好的贡茶。一切都到位的时候,苏玄招了招手手,刚刚那个叫苏玄姐姐的女子边细步走上前来跪地朝皇帝,皇后,贵妃行礼,举止有度,行礼的姿势更是完美得无可挑剔。雨菲自愧不如,在宫里住了好几年,还没行过如此标准的宫廷礼仪呢。
苏皇后对她那妹妹招手说:“礼也见了,快别拘着了,过来这边坐吧。”女子又是知书达理地道了谢,这才恭敬地在苏皇后的身边坐了下来。
苏皇后牵住那女子的手,转头对闻人殇说:“皇上,这是臣妾的妹妹,是臣妾一个叔叔家的女儿,名字叫做苏婉儿,皇上觉得如何?”
闻人殇面色平静地端着茶杯,细细地品着茶,目不斜视地说:“既然是皇后的妹妹,便由皇后说了算吧。”
皇后说了算?若是皇后说了让此女留宿宫中伺候皇帝那还了得?雨菲忍不住开口道:“婉儿妹妹美丽聪慧,可是个难得的,皇后娘娘可要好好地疼疼这个妹妹,千万要给她寻个好人家。我听说去年秋试皇上就选拔了好些个青年才俊,而且今年的春试眼看着也要到了,皇后可要挑仔细了。”雨菲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你那妹妹嫁给谁都行,就是千万不能往宫里塞。眼下光一个皇后就够头疼了,要是再多一个,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闻人殇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雨菲微微一笑,他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于是对苏玄说:“贵妃说的极是,婉儿姑娘美丽聪慧,皇后应该给她寻个好归宿才是。”说话间苏婉儿已经略微脸红,目光局促地转向亭子外面。
话说到这个地步,苏玄想让苏婉儿进宫给她做帮手的目的彻底落空了。她有些不悦地端起跟前的茶杯喝口茶水,借以掩饰心头的不悦。不料苏玄略微喝了一小口茶水后,放下茶杯,竟然又说道:“皇上既然如此说了,臣妾倒是觉得这位新上任的魏侯人品家世都不错,相貌和才学更是上上乘,不如皇上今天便为他二人赐婚吧?”
雨菲当然没想到这个苏玄脑子如此跳脱,没办法将妹子弄进宫里,却又下了一阴棋。想将苏婉儿和风清促成一对,风清刚才帮自己说话,害得她骨肉分离,她已然明了新魏侯风清是自己阵营里的,将苏婉儿嫁给风清,好的话可以借着苏婉儿将风清拉到苏丞相的阵营里,就算事情不顺利,风情不为所动,苏婉儿也可以成为风清身边的一个眼线,一个定时炸弹!
这如何能行?雨菲慌忙去看闻人殇的脸色,想听一下他怎么说。只见闻人殇看向风清,冰冷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问道:“魏卿家意下如何?”
风清依然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听见皇上的问话后,从席位上起身走到亭子中央慢条斯理地跪了下来:“微臣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厚爱,只是家父刚刚故去,身为人子自当守孝三年。”
雨菲听了风清的话才松了一口气,视线朝苏皇后瞟去却看到苏皇后身边坐着的苏婉儿娇羞地垂下了脑袋,双脸通红,嘴巴抿着像是害羞又像是……失望。
这时闻人殇说道:“既然魏卿家要为亡父守孝,朕便不勉强了。朕前面还有些事情,皇后带着娇客们好好赏花吧。魏卿家,跟朕去御书房。”说着站起身,从席位上走了出来。风清亦起身相随,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亭子。
雨菲成功地让苏玄母子二人分离,又看着她想让堂妹进宫的计划落了空,心里生出些许的惬意。好戏看完,也该立场了,于是也起身对苏玄行礼说:“姐姐慢慢玩,妹妹身子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苏玄的脸上再也没了微笑,阴森森地盯着雨菲:“身子乏了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这历朝后宫里的女人可不都是这么休息着休息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么。”
“多谢姐姐提醒,妹妹定不会醒不过来的,妹妹还想亲眼看着苏半朝统统死得干干净净呢。”
“你……”苏玄气结。
雨菲没有理会苏玄的恼怒,转身朝亭子外面走去。春风带着花香迎面而来,世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内务司原本是掌管皇宫里吃穿用度和赏罚的一个部门,可是今天起,内务司的职能又多了一条,照看皇子。当下雨菲拿出自己的凤印,在宫里划出了几个院子,配了奶娘和嬷嬷。从今往后,所有的皇子便要养在此处了。既然皇上都说了这是祖宗的规矩,那么就让这个规矩从今天开始执行吧。
处理好内务司的一应事务后,雨菲在自己的芳菲殿里坐着闲看庭前芳草绿树新开的花朵。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快要黑了。当周围一片安静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亲人,更没有太多的朋友,这个皇宫里看着仆从成群,吃穿用度都是天下的极品,可是这背后的凄凉与残酷,不是民间的人体会得到的。
光线渐渐地暗下来的时候,闻人殇来了芳菲殿,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来到了正殿。雨菲并没有起身,也没有行礼,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冷冰冰的,行事的手段有时候非常强硬,自从爹爹故去后,她和这个男人之间,明显地竖起了一道隔阂。
闻人殇换下了繁琐的朝服,穿着一身黑色配红色龙纹的常服,身形挺拔,星眉朗目,他一步步地走到雨菲的身边坐了下来,略显冰冷的声音说道:“你今日为何说出那样的话?看着她母子二人生生分离,你的心里就会高兴?”
“高兴,为什么不高兴!”雨菲冷冷一笑,“看样子皇上你是来为苏皇后母子鸣不平啊,也对,那孩子也是皇上你的骨肉啊。既然你不忍心,那边将那孩子送回去就是啊,可是,我问你,我爹爹的一条命,他们要拿什么来还!”
闻人殇身手握住雨菲的手,叹息着说:“朕在朝堂上见多了尔虞我诈,见多了阳奉阴违,更见多了见不光的流血死亡。那样的滋味并不好受,朕不是埋怨你,而是不想你陷入到这样黑暗的漩涡中来。”
“不想?你说不想就不用?你不觉得这话说出来太可笑吗?”雨菲哭笑不得,这就是他所谓的关心?
闻人殇握住雨菲的手轻轻抚摩着,嘴里说道:“我说过的,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地,朕就会让苏氏一党全部垮台。你无须着急。”
雨菲抽回手,淡淡地说:“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事,我想要静一静。”
闻人殇站起身,一面用手整理着略微皱起的衣角,一面对雨菲说:“再过两天,朕就要带兵出征了。你在宫里万事小心。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插手,朕自有计较。”说完抬脚大步走出了芳菲殿的厅堂。
此时外面的天色黑了下来,闻人殇孤寂伟岸挺拔的身形融入夜色之中,竟然生出别样的一股哀凉,雨菲忍不住起身朝着闻人殇离去的方向紧走了几步。这个男人的话不多,性子冷了些,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心里如何的凄苦从不向外人说,所有的事情就如同他说的那样,自有计较。可是如此凄凉孤寂的背影,到底背负着的是何种的苍凉?出征,打仗,这一仗怎么打,能不能得胜归来?或者说能不能活着回来?雨菲扶着门框,看着闻人殇一步步的走出了芳菲殿。他的袍子和周围暗黑的天色融为一体,偌大的皇宫,甚至是偌大的天下,都是他一人看守着,保护着。雨菲忽然想起刚刚他的手有些凉。
“雀儿,快过来。”雨菲叫了雀儿过来,“我要去小厨房做汤。”
“做汤?”雀儿不解,小姐不是好久都不去那个小厨房了吗?
雨菲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准备材料啊,我要**汤。”
雀儿皱了皱眉头,那个小厨房好久都没用了,冷锅冷炤的,而且还要有鸡,这还真难伺候,可是主子发话了,再困难也要准备。
两个时辰过去了,雨菲的鸡汤终于出锅了,好久没做了,生疏了许多,不过味道还可以。雨菲端着盛了鸡汤的陶罐,想给闻人殇送去,可是又怕他已经睡了,天这么晚了。可是如果不送去,自己这两个时辰岂不是白忙活了?犹豫再三,雨菲还是让雀儿提着灯笼朝闻人殇的寝殿走去。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雨菲悄悄地朝书房门口走去,快要进门的时候忽然听见风清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虚是实,皇上此番交锋自然就能看出一二……”
风清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闻人殇的声音喝道:“门外何人!”
雨菲吓了一跳,险些扔了手里的托盘,看来这二人是在商议要事,难怪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呢。
朱红色雕花木门从里面打开,闻人殇还是那身黑色的袍子,原本凌厉的目光看到雨菲后顿时柔和了几分:“这么晚了,还没睡?夜间湿气重,你的身子……”
雨菲抬脚走进御书房:“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娇气?我熬了鸡汤,端过来你尝尝看。”
书房里还有一个人,风清穿着官服,站在闻人殇的龙案边上,看到雨菲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雨菲也笑着回应他:“赶得刚刚好,我做了鸡汤,一块喝一点吧。”说着让雀儿那处汤碗和汤勺添了几碗汤。雨菲刚要把汤碗递到风清的手里,冷不防地闻人殇走过来,抢了那碗汤,嘴上还说着:“今天就议到这里吧,魏卿家明日再进宫来吧。”
风清温厚地行了礼:“微臣先行告退了。”说完退出御书房,转身离去了。
“你这是干什么,不过是一碗汤,至于这么小气嘛?”雨菲有些不满,风清何等恬静清幽的人,若不是有什么苦衷断不会入朝为官天天对着皇帝三百九叩的。
闻人殇坐回龙案后面,弯起嘴角微微一笑:“是不是我要出征,你担心,便做了汤来为我践行?”
“没有!哪有!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做汤打发时间罢了。”雨菲死不承认。
闻人殇仰头喝光了汤碗里汤,顺手将汤碗递给雀儿:“你回去吧,你主子今晚就歇在这里了。”雨菲想反对,可是雀儿那丫头这一会儿脚底抹油一样,收拾了汤碗便溜出了御书房。
“汤也喝了,不如我们上床休息吧?”闻人殇不由分说地抱起雨菲朝御书房里面供他午间小睡的卧房走去。眼明手快的全公公不知何时已经将内室灯点燃了,甚至连洗漱的热水都备好了。雨菲忽然就想起了,曾经有一段时光就是这样的,宫里就她和闻人殇两个,除了他处理公务的时间,两人就这么无拘无束的生活着,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嬉笑怒骂,没有繁琐的宫廷礼节,更没有如此这般动辄长达一月的冷战。
闻人殇将雨菲放在床沿上,然后将洗脚的木盆端到床边,执起雨菲的脚,竟然帮她除去鞋袜要帮她洗脚。这可把雨菲惊呆了,这个夫字天出头的封建社会,莫说是皇帝给女人洗脚了,就是寻常百姓家里男人给女人洗脚也是不可能的。雨菲忙拦住他的动作:“我自己来,不用你……”
闻人殇挡开雨菲的手,将她一只脚放进水盆,接着又将她另一只脚的鞋袜除去,煞有介事地帮她洗起脚来,中间有把她脚弄痒了,雨菲忍不住笑了出来。闻人殇一身上等的衣袍,高贵霸气的气势还有他如玉一般精致却又带着强烈的阳刚之气的脸庞此时竟然写满了认真,他在认真地给自己洗脚,雨菲的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仿佛一瞬间那些不快,那些委屈,那些不甘心都消散了。
一番洗漱后,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吹熄了蜡烛,闻人殇搂着雨菲,低声说:“你可知我问人家族为了夺这天下,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雨菲回答说:“要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闻人殇叹息着说:“是啊,前朝末年,皇帝昏庸无道,百姓生活极度困苦,我父才跟着相邻起兵谋反,当时本也没想过做什么皇帝,只是想着日子能好过一些……可是这仗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乱世之中,群雄并起,这么大的江山,这么大的版图,那是一个城池一个小镇的打下来的……”
闻人殇陷入回忆之中,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他,竟然忍不住说出了他记忆里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