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杨家团练继续攻城。昨天攻城的是王大用步兵二营一部的兵丁,今天换成步兵二营二部的将士。
今天攻城的器械更多。除了云梯,还有高大的箭楼。
九龙寨的寨墙不高,只有两丈多。杨家团练打造的箭楼高达三丈,站在箭楼上,居高临下往下射箭,一箭一个准。土匪在寨墙上完全没有立足之地,只得四处躲藏。
鼓声响起,团练兵架着云梯,蜂拥往寨墙而去。云梯搭在寨墙上,团练兵沿着云梯迅速往寨墙上爬。
官兵拒绝受降,激发了土匪的斗志。垂死挣扎也好,兔子急了咬人也好,总之让土匪有了反抗的斗志。
土匪们顶着箭楼上的箭雨,拼命往寨墙下砸檑木滚石。团练兵出现了伤亡。被檑木滚石砸伤的团练兵躺在地上不停的哀嚎。
杨全远远看着,眉头紧蹙。虽然他对外人能够毫不留情的下手,对敌人也没有怜悯之心,但对自己人还是很维护的。躺在寨墙下哀嚎的可是自己手下的兵丁呀,是自己花费不少时间、金钱训练出来的呀!
环顾身边的梁五、钟向明、王大用等人,都一脸轻松,带着游戏般的神情注视着不远处的战斗,丝毫没有为自家士兵受伤死亡而担心难过。
想着戏文里的点评,“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杨全只得苦笑一下。杨全一时还适应不了视士兵生命如无物。
土匪的斗志抵挡不住杨家团练的利箭和钢刀。高处箭如雨下,城下官兵源源不断的从云梯爬上墙头。不到一个时辰,九龙寨寨墙再次落入官兵手中,寨墙上抵抗的土匪全部被斩杀。
剩下不到五百土匪很多带伤,冲天炮也是一身鲜血,啥子沙哑,双目通红,面露绝望。身边的土匪全都默然,静静的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半天没有见到官军的到来,反而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官兵顺着云梯,流水般下了寨墙,箭楼也退去,寨墙下的官兵伤员、尸体全都抬走,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
土匪们面面相觑。什么意思?居然又退兵了?有些土匪长吁了一口气,又可以活了。有些土匪一屁股坐地上,骂骂咧咧,“要杀要剐早点下手,这样吊着,还不如给个痛快”。
这次进攻,杨家团练死伤五十多人,四人死亡,十几人重伤。
杨全铁青着脸,唬得杨家团练一众军官大气都不敢出。
“没打几天仗,没杀几个人,就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就以为天下可以横着走,”杨全破口大骂道:“都他妈一群自高自大的窝囊废。”
“看看你们,拿着比朝廷还高的军饷,吃着达官贵人才能吃到的伙食,拿着精良的家伙,居然给我打成这样?”
“王大用,你来说说,你以为墙头的土匪都是死的?他们不会反抗?我昨天拒绝了土匪的投降,他们没了退路,不会拼命?”
“知道土匪会拼命,你居然不做准备?土匪没有弓箭,难道连砸石头都不会?攻城必持盾。你的盾牌呢?你的冲车呢?看着你的兵丁无谓的倒下,你不心痛?要是这样,我怎么敢把士兵交给你?他们不是数字,是活生生的人。每一个士兵身后都有一个家庭,他们都是家庭的支柱,不是可以牺牲的可有可无的数字。”
杨全毫不留情的斥责王大用,将这个年轻的将领训斥得低垂着头,脸色一时苍白一时绯红。其余将领也是面色惨白,神色仓皇。
没想到杨全对普通士兵如此看重在意。
在大明朝,武将是没有社会地位的,更何况普通士兵。
杨全拥有大量财富,还怕招不到充足的兵员?大家抱着这样的想法,对手底的兵员看得不是很重。今天才知道,杨全对身边的人看得如此之重,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小兵。
众将领又惭愧又欣慰。惭愧自己先前的冷漠,欣慰自己找了一个好东家。
“你这个游击也别当了,好好反省一下。明天换一营攻城。”
王大用心中一凛,无言的接受了这个处罚。
步兵一营一部在新化县城据守城门,跟随杨全来到大熊山的是一营二部五百人。一营二部的千总是何成,一个健壮的陕西汉子,三十来岁,看上去异常沉稳。
何成当过官兵,当过流寇,当过土匪,战争经验比张槃还要丰富。只是起点比较低,又不识字,因此一直是个小兵。
加入杨家团练以后,被强逼着每天认识五个字。有了文化,加上丰富的战场经验,渐渐从团练兵中显露出才华,一路提拔,成了李霸道手下两个千总之一。
杨全环顾了一眼身边的将士,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大家对九龙寨里的那些土匪看不上眼。的确,只要一个冲锋,我们就能将对面这些土匪消灭干净。”
“但是,我们在干嘛?我们在练兵。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战争?你们对土匪不屑一顾,进攻如同儿戏,拿士兵的生命不当回事。现在是面对土匪,如果以后面对流寇、面对鞑子、面对建奴,你们还是这种心态,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吗?全军覆没,全军覆没懂不懂?”
“士兵是什么?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在战场上唯一的依靠。今天你们不将他们当回事,异日在战场上,他们也不会将你们当回事。”
“大家都好好想想,今天这场战斗,我们都干了些什么?轻敌、没做好充分准备、不把士兵生命当回事、把战争当儿戏、自高自大……每个人都反省反省。”
说罢杨全走出大帐,前去看望受伤的士兵。
第五天,何成指挥一营二部进攻。
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何成的进攻十分老练沉稳。不仅进攻缓慢,而且各种攻城器械更是增加不少。
简易抛石机架起,不停的往墙头发射石弹。五辆大车组成的冲车,上面捆缚着一棵双人抱的大树,由上百人一齐用力,猛烈的撞击寨墙。箭楼上没有发射箭雨,而是安排箭术好的士兵狙击。墙头上的土匪一冒头,必定会被狙杀。
何成的进攻猛烈而缓慢。士兵按部就班,分工明确、安排合理,就像一部配合默契的战争机器。
昨天的战斗已经打断了土匪的脊梁骨,他们早就没了士气,今天只是不甘心就此死去,抱着临死拉个垫背的想法,不怕死的反击。
一刻钟后,寨墙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寨门被冲车冲破,寨墙被投石机砸得七零八落,出现了好几处塌陷。墙头的土匪在歇斯底里的狂叫中被砸成肉泥。
何成大旗一挥,投石机停止投石,云梯搭上墙头,士兵们敏捷的爬上墙头。土匪完全没有抵抗,早就被打蒙了。一营很轻松就占领了寨墙,不伤一兵一卒,完美得就像教科书一样。
夜凉如水。
经过白天的战斗,土匪们又死伤两百多。到此时他们终于明白,官兵是拿他们练兵,他们就像被猫戏耍的老鼠,逃不过,反抗不得。想着前几天偷偷溜走,结果第二天尸体就被丢弃在寨门前的同伴,土匪们更是绝望。没有退路,没有援兵,只有等死一条路。
绝望的土匪有的坐在角落里哭泣,有的歇斯底里的狂叫,有的大吃大喝,试图灌醉自己,有的在女人身上疯狂发泄,世相百态,各不相同。
寅时过后,疯狂的土匪东倒西歪的睡去,寨墙上没有一个人放哨站岗。
梁五十分兴奋,终于轮到骑兵一营出战了。
骑兵一营兵力不多,但全都是精锐,上马是骑兵,下马能当步兵使用。平日里骑兵一营总是当成斥候营使用,今晚却是当成精锐的突击营参加战斗。
梁五对正面对战不敢兴趣,他喜欢的是敲闷棍、下黑手、打敌人措手不及、迂回包抄之类的战争方式。
这次剿匪兼练兵行动,石宇凡的骑兵二营第一天就在土匪寨墙前演练了骑射,步兵一营和二营演练了攻城,而梁五的骑兵一营只担当了斥候的工作,最多还参与了拦截逃逸土匪的零星战斗。这让好战嗜血的梁五十分不满,费尽心力争取到了这次夜晚突袭的练兵任务。
几百人很快消失在寨墙背后,扑向各自既定的目标。
乌云遮盖了残月,夜色更加的深沉。原本叫嚷得欢快的蟋蟀突然停止了出声,已经安歇的夜鸟噗嗤着从窝里飞出,无头般在夜空中乱窜。
杀气冲天。
不多时,寂静的营寨中传出隐隐约约的声音,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有打翻铜盆的声音,有金属撞击的声音,有呜咽的声音、有女人惊叫的声音……微风吹过,将空气中的血腥味吹得老远,引得对面山头夜狼对月长嚎。
半个时辰过后,二营士兵陆陆续续从寨墙后出现。稍一整队,很快按各自编制回营。
杨全远远看着这些杀气冲天、意犹未尽的汉子,微微点头。骑兵二营是把好刀,应该放到更好、更适宜的战场中,而不是局限在湖广这片汉人自己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