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千灵斋五峰之首,御灵峰腹地,历届掌门住地纵灵阁内,妫无常轻轻甩了下手中拂尘,悬浮在半空的一面八卦镜迅速暗了下去。
“哼!六派那些老儿各怀鬼胎,本就人心不齐,还想共同伐魔,真是笑话。”
道童守在屋外,阁中再无旁人,妫无常卸下伪装,一脸阴沉嘲讽,仿佛对整个正道颇为不屑。就在这时,原本暗下去的黄铜八卦镜忽然血光闪烁,妫无常眼中露出犹豫,就在这几息迟疑间,光亮的铜镜已经彻底被血色沾染。
“妫无常,你考虑清楚了么?私藏这逆徒童济海一事,本座可既往不咎,事成后还可以传你完整的‘替血大法’,助你置换灵根。”
原本光洁的镜面变得好似血潭,如同石子摩擦般粗糙的阴沉声音从血潭深处传来。
听到这标志性的嗓音,妫无常眼神闪了闪,冷笑一声。
“玉血前辈,未免太强人所难,您当千灵斋三老祖都死了么?何况妫某堂堂正道掌门,岂能与你魔宗同流合污?”能被一个金丹期口称‘前辈’,必然是个元婴修士,不过妫无常语气里也没多少恭敬,“童济海当年入我千灵斋地盘,要杀要剐,抑或……要留自然随我便。何况,若不是我留了童济海一命,您也没法借‘钟华’血脉施展‘轮回绝’重夺修为。”
妫无常话音落下,血镜中就爆发出‘桀桀’的古怪喘气声,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正道掌门?好一个私藏玉血峰叛逃邪修的正道掌门!本座就是看不起你们这帮正道的伪君子,明明艳羡吾魔宗的无所不用其极,却偏要披墨守成规的皮囊,真是笑煞本座!”
妫无常被嘲笑的体无完肤,面上青白交替,却无口反驳。
“妫掌门,别装了。千灵三老若愿意你‘培婴果’,以你资质早在百年前就有机会结婴,三老根本想另择衣钵,如今还痴望师门,就等着身后百年化枯骨吧!”
镜中这个‘玉血’似乎深谙服人之道,竟然件件捡着妫无常的痛处说。
听到‘化枯骨’一词,妫无常的面容终于变了,五官扭曲无比狰狞。入门后种种往事历历在目,他永远都被苏无思压过一头,即使用尽心机得了掌门位,千灵斋的三位元婴祖师对他依旧不咸不淡。
想至此,妫无常握着拂尘的手上青筋暴突,哪还有平时那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血镜另一端的男人仿佛能将妫无常的表情尽收眼底,轻笑一声继续劝诱:“妫掌门,还是入我血门得长生道吧。至于我叫你做的事情,也不是毫无可能。如今丹心界已是囊中之物,不但只剩两位元婴,而且丹凌子寿元将尽,几个金丹分座都在跪舔我‘钟儿’,想讨好凌老儿得培婴果呢;若你修成元婴,千灵斋岂不也是探囊取物……”
沉吟许久,妫无常终于收了那副可怖的面目,转而勾起嘴角。
“当年晚辈庇护童济海本就半只脚踏进了血道,只是玉血前辈你许了晚辈那么多空口白话,不如先传‘替血大法’,待晚辈夺了极品灵根,真能与师门三位长辈有一抗之力,再谈合作也不迟吧?”
“好!本座就欣赏妫掌门这份谨慎!原本能寻回‘华儿’,也是靠妫掌门的因缘,本座便破例传法报恩。”
血镜另一端爆出哈哈大笑,妫无常的决定似乎极大地取悦了那‘玉血前辈’。之后纵灵阁内一片宁静,只剩下血镜传来晦涩难懂的古语,妫无常则跪坐在蒲团上静静参悟。
半日光景过去,镜中血光渐渐散去。
就在妫无常扬起拂尘时,血镜再一次响起声音。
“妫掌门且慢,本座还有一桩小事,掌门可愿送个顺水人情?”
“前辈请说,只要晚辈做得到,定然全力而为。”
一番传授后,妫无常对镜中男子的态度恭敬了不少,血镜另一端也毫不客气的呵呵笑道。
“本座绝不强人所难,只要你将坐下名叫‘银琴’的小徒割爱,给钟儿留着做炉鼎便可。钟儿如今转修血道,急需元阳体至寒气的寒灵根男修做引。寒灵根多出于女体,男子万中无一,没想到妫掌门座下就有,也算是钟儿命中贵人了。”
听了这话,妫无常一捋唇须,朗声称是。
“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事,那银氏兄妹本就是我饲的炉鼎,钟侄儿想要自然容易,刚好一并抓了那螣蛇妖,抽筋取脉补我灵根。”
肆无忌惮的笑声在纵灵阁内回荡,镜里镜外两人好似不在说活生生的修士,而是再说待价而沽的物件。
这时,咣当杂音在门边响起。
妫无常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原本守在门外的道童端了灵茶入门。童子显然听到了妫无常最后几句话语,被满屋血光吓得跌坐在地。
“掌门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不……”
见妫无常回头,小道童涕泗横流,一遍后退一边求饶。妫无常只消一抬脚瞬间就到了道童身边,满脸慈爱的摸了摸小童的头。
“小环,不是叫你守在门外的么,怎么进来了?”
“掌门……”
看到掌门神色恢复平时的样子,小道童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然而下一刻,粉/嫩的小脸就在妫无常手中的烈焰中灰飞烟灭,连一声惨叫都无。
“不知死活。”
望着地上的一团灰烬,妫无常嫌弃的扬了扬衣袖,走出纵灵阁。
又过一日,关于晋江坊速报传遍整个千灵斋。
出乎宗门意料的是,晋江坊断然拒绝与正道合作。因为正道访客中,混入了魔道绝天庵的女修,该女蛰伏多年,竟妄图偷窃晋江坊经阁穿书。被发现后,挟持正派弟子为质,窜逃堕仙谷。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御灵峰座下地字辈开光女修连邀月,而被挟持之人则是银铃。
接着掌门妫无常以雷霆手段发急火令,组执法队自查门派,非常时期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与连邀月有过较多接触的修士全部送入镇邪塔搜魂受审。
一时间,门派内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可当众人发现掌门竟壮士断腕,竟连自己门下数名得意爱徒一视同仁,便再无人有异议。其中自然包括银琴与楚江二人。
于是,执法弟子便在丹心界四人的归途上守株待兔,远远看见思古便提前警示。
事出突然,印青没有防备,轻易被思古制住,浑身灵气无法运转,眼前也阵阵发黑。
『这是噬天门信物,他日若真的无路可逃,可携次信物为证,寻我徒孙庇护!』
然而,思古的传音却在耳边响起,怀中还被塞进了一件硬/物。印青心下一惊,此时他被污‘魔宗卧底’说不定与思古有关,若收下信物岂非永远洗不清,当下牵着几乎不能动的指尖,想把怀中之物推出去。
『放心,我活过千载,还用得着诬陷两个晚辈么?你衣襟中的是信物,也是空间腾挪阵盘,真的抵挡不住就用此物逃命,切忌筑基期使用此物颇有风险,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发动!我还有事需留在千灵斋,只能暗助一臂之力了。』
结果思古好似知道他的想法,按住了他的指头,将怀中物塞了回去。
印青还想张口细问,却听得耳边响起爆喝。
“小江,你我师兄弟缘分一场,切莫抵抗速速束手就擒!”
几乎同时,印青发现身体恢复如初,灵气运转也恢复正常。反而是一旁的季月,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再看周围火光连片,浓烟滚滚,视线遮障,执法队的身影全掩在了烟尘外。
只见楚江御风站在一旁,掐过法决,空中火焰又盛了几分。
思古则抱着晕倒的季月,一嘴上抑扬顿挫喊着:“季月,小心暗算”,“区区筑基,竟有如此多法宝”,手上还是不是掐出一点斗法的光效和声响,真的一副心动期干不过两个筑基的样子。末了还扔给楚江一个储物袋,传音嘱咐一般。
原来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是逢场作戏,配合给执法弟子看。
就在印青看傻眼时,楚江已经一把搂住了他的腰。轻目氅就裹上了印青的肩膀,胸有成竹的磁性声音响起:“师兄,我们快走。”
确定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半空,思古眯了眯眼。
这时,第一批执法弟子也带着灵兽冲出烈焰,为首之人看到搂着季月的思古一拱手,面上却一副不屑:“思古师兄,你身为心动期制不住两个筑基么?回头看你如何与掌门交代?”
见这陌生弟子嚣张跋扈的模样,思古冷哼一声:
“哼,交代?当心待会你交代在了此处,便知厉害!师弟已身受重伤,恕不奉陪!”
执法弟子瞪了眼思古,却也有些心虚。毕竟听心动期修士的话,两个筑基似乎有古怪。但很快,师门内生擒二人开出的大笔灵石和修炼资源,又让他鼓起勇气,带头弟子自我安慰般一挥手。
“快,放‘吞云猿’,驱散这片火云!那两个筑基叛徒平素总在宗内,身上法宝符篆不多,放出这火云定然已经掏空气海,找到他们便手到擒来。”
而此时,披着轻目氅,舞者万鹤伞的楚江,带着印青迅速向远处逃遁。
这些执法弟子,除了为首几人是开光期,剩下的都是些筑基期。若正面交锋,对方人多势众,楚江与印青联手也必败,但在隐身的状态下逃跑却轻而易举。
不过保险起见,楚江还是从思古给他的储物袋中取了数件趁手的法宝在握,印青也不由自主攥紧怀中腾挪阵盘。
眼见形势大好,印青与楚江即将脱出执法弟子目光所及的地方,却听得首执法弟子腰间的某个灵神袋发出可怖聒噪的蹄鸣。
“不好,‘清妖渊貘’叫了,这两人里果然混了妖族!往那个方向追!”
印青与楚江对视一眼,心里一沉。
执法弟子放出了一只长相奇异的灰毛长鼻小兽,小兽在空中嗅了嗅,居然兴奋地直奔楚江与印青二人的方向来。此兽就是‘清妖渊貘’,并非人间可循的灵妖,而是千灵斋培育的珍稀异兽,专用来识别修士是否为妖族幻化而成。
这妖兽极为珍稀,全宗门不过一对,居然手笔巨大,拿给执法弟子使用。而且,千灵斋能知道楚江有有妖族血统的,除了印青,就只剩下一人——
“妫!无!常!”
楚江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个名字,将轻目氅往印青身上死死一裹,低头狠狠吻住了师兄的唇。
这一吻来势汹汹,用力而放恣,仿佛要刻骨铭心,印青只觉得口齿间都染上了血腥气味。就在他要喘不过气来时,楚江却放开了他。
感觉到双颊被轻轻捧住,印青望着楚江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不禁失神。此时楚江脸上是与狂吻截然相反的温柔微笑,薄唇微启,一字一句说道:
“师兄,小江此生唯爱你一人。”
瞬间反应过来楚江要做什么,印青马上去对方的手,却已经迟了。
身体被轻轻推开,随着下坠,印青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江在半空中显露身形,向执法弟子放出了一把符篆。
蔚蓝的天空再次被绚烂的橘色沾染,宛若白日壮丽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