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惩的第一步,便是把吴空空和许力克吊挂在山门旁示众。
山门两旁,各有九根竖木,逢年过节,悬挂锦旗所用。
山门,是入山的必经之道。无论是拜山,还是下山,都要经过此处。
天生道长这一招儿,可谓是损之又损,毒之又毒,很简单,这丢丑,看似只在茅山宗,其实,却是整个天下。那些拜山的天师们,哪个回家后还不把这丑闻当做谈资笑料?
还好,两人终于不是白条鸡了,各被赐了一套衣服。这倒不是天生道长大发善心,而是担心他们破坏茅山宗的形象。
就这样,吴空空哼着小荤调,许力克唾骂着天生道长的老娘,挨过了中午,熬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天色晦暗,闷热异常,暴雨即将来临。天色不好,那些拜山的外宗天师便匆匆各回宿处,只剩下巡山的茅山弟子。然后,热闹嘈杂的道观便静寂了。
静寂了也好,最起码对吴空空和许力克大有裨益,不用再受别人那种睥睨的目光了。
“哥啊,我发现,自从认识你,弟弟我就霉事不断。”许力克嘟嘟囔囔。
“弟啊,我发现,自从认识你,哥哥我就霉事不断。”吴空空原话奉回。
就剩下二人,闲的蛋疼,他们便开始打嘴仗。
起初,两人谈笑风生,兴致高昂。可渐渐的,许力克就蔫儿了。
吴空空毕竟是苦出身,又经历过大磨难,这点儿苦不在话下。可许力克不同,这小白脸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那能经得起这折磨?
“哥啊,你吃过满汉全席吗?”许力克有气无力地询问吴空空,然后不待他回答,自言自语讲述“满汉全席”的由来、菜品及风味等。
其实,主要是饿,饿的前胸贴后背,无奈,他只好用这种方法转移饥饿感。
在他无精打采的讲述中,瓢泼大雨如期而至。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本来蔫不拉几的许力克,被暴雨猛然浇灌,竟然兴奋起来,还嘶着嗓门儿吟诗。
“弟弟,你这是‘卧听’吗?我看你是‘吊观’吧?!”吴空空打趣儿。
“唉,霉气,我这阳春白雪之人,竟被你这下里巴人指出语病,悲哉哀哉也!”许力克一副无奈且自责的神情,于是,稍微沉思,又吟诵一首,“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打住,弟弟,你到底是不是读书人?”吴空空打断他,“当春乃发生,这是春天吗?咱俩被淋成了落汤鸡,你还好雨?弟弟,我真怀疑,你肚子里不是墨水,而是浆糊。”
再次被吴空空指出毛病,许力克更加惭愧了,于是,再次沉思,又吟诗一首:“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这次,终于与现时环境稍微沾上边了,便得到吴空空赞不绝口的夸奖,“不错,这‘蛙’字用的妙,要是我,就会用‘蛤蟆’二字。但这‘蛙’字妙,妙不可言。”
“嗤——”许力克嗤笑,“空空哥,你这下里巴人,也懂遣词造句?竟然还点评人家的诗,真是不自量力。”
“哎哎哎,白脸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哥我可是上过私塾的,作诗对于我而言,就是裤裆抓小鸟儿,手到擒来!”吴空空恬不知耻的吹嘘,“哥我现在就作诗,把你的小宇宙惊爆了!”
然后,他沉思片刻,便摇头晃脑地赋诗:“天降大雨,操他娘B!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听了他的诗,许力克先是惊愕,接着是狂笑,笑的鼻涕眼泪随着雨水哗哗流。这是诗?既粗俗还直白!可是,这分明就是诗,无论归为“打油诗”,还是称之“茅坑诗”(男人蹲茅坑时随口哼唧的诗),都是诗,因为它非常贴切地表达了此时的环境和心境。
“天降大雨”:直观地描述了外在环境。
“操他娘B”:淋漓尽致地凸显出内在心境。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句出自《诗经·郑风》,它的原意在这里不贴切,但寓意却能彰显出作诗之人的高尚气节。
因而,这首俚语融合粗言、低俗衬托高雅的“诗歌”不失为一首好诗。
可是,许力克却嗤之以鼻,还毫不客气地指出其最大硬伤:“空空哥,你剽窃的也太粗暴了吧?一首诗,共四句,你就剽了一半,还要脸不?”
“我吴空空,乃度心宗的宗主,岂能干剽窃之事?这首诗,完全就是本人原创。”吴空空矢口否认,“你说,我哪两句是剽窃的?”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两句出自《诗经》……”许力克揭短。
“屎经?哎,我去,反正落一个剽窃的臭名,那我为何不剽窃李白的,或杜甫的?你当我傻啊,偏偏从‘屎经’内剽窃?那我干脆剽窃‘尿经’得了,还干净点儿,没臭味……”吴空空理直气壮的反驳。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孺子不教,你咋知道就不可教?朽木不雕,你咋知道就不能雕?”
……
好了,这两位开始唇枪舌战了,还争的面红耳赤、针锋相对。
就在此时,雨夜里传来一声幽叹:你俩的心,真大!脑袋都要掉了,心都要被喂狗了,还能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地谈论这既高雅又神经的诗歌。佩服,佩服啊!
两人循声而去,只见雨中伫立一人,冷酷的女人,准确而言,是个女孩儿。她左手撑油纸伞,右手拎竹篮。虽然此时暴雨颓消为细雨绵绵,但她依然用伞把自己头部遮的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吴空空仍然一眼认出了她。
谁?
慕容冰冰!
“冰冰妹,未婚老婆……”吴空空欢呼。
“道友,请自重!”慕容冰冰脸色冰冷,语气生硬,“道友,你我之间,只是普通朋友,切勿再胡言乱语。”
嗯?吴空空一怔,但随即释然的笑了,这妮子,还是那般难以捉摸。
“冰冰妹——”吴空空依然是笑嘻嘻状。
但他随即被慕容冰冰打断:“道友,请自重!最后,再郑重提醒你一次:自重!”
说着,她放下竹篮,幽幽而去。
“这是酒菜,自便!”她抛下一句话。
“哎,冰冰妹,冰冰妹……”吴空空心急如焚地唤她。
可是,除了细雨的滴滴沥沥声,夜色里只是死沉死沉的寂静。
“唉——”静观这伤感的画面,许力克感同身受,便用低沉的语调吟诗一首:
……
撑着油纸伞,
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
“冰冰妹,冰冰妹——”
在许力克酸气四溢时,吴空空依旧冲着寂寥的雨夜伤感嘶喊。
“空空哥,别忧伤了……”许力克拽着雅词劝说他。
“忧伤个屁!她走了,咱俩咋吃饭?”吴空空呵斥,“我喊她,是想让她把咱俩松绑放到地上。”
是啊,两人被吊挂在竖木上,盛放酒菜的竹篮放置地上,如何是好?
“我帮你——”蓦地,一个诡异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