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衙役离去,盛青云气得浑身发抖,小声和谢南嘉嘀咕道:“又是那个劳什子的免死金牌,上回就因为它,让秦氏姑侄逃过一劫,若不是老天有眼让她们被火烧死,说不定你表姐的仇到现在还报不了,要我说,先皇就不该给秦老丞相赐这么个……”
“嘘!”盛青鸾连忙出声制止了她,“你又在这里口无遮拦,先皇岂是你能非议的。”
盛青云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实在憋不住,又小声和谢南嘉说:“你记住,等太子将来登了基,千万提醒他不要乱给人发免死金牌,省得坏人拿它作恶……”
“你有完没完?”盛青鸾恨不得把她嘴缝上,“有什么话不能回家再说,是不是不想活了?”
盛青云一看阿姐真生气了,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谢南嘉心里乱糟糟的,两个母亲说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进去,一心想着怎样才能让那张免死金牌不免死。
除了那次在定远侯府,秦夫人和秦川带着丹书铁券赶去解救秦氏姑侄,她和秦夫人几乎没见过面,更没有打过交道,因此她不清楚秦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此人好不好对付。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秦夫人此举定然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来的,她恨她害死了秦婉如,可她又奈何不了她,眼看着她就要嫁入东宫,以后再想报仇更是难上加难,便想出了这玉石俱焚的一招,拼死也要把她拉下马。
何况有丹书铁券在手,她也未必会死,所以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要把事情闹大,即便弄不死她,也要搞臭她的名声,让她没办法嫁进东宫。
想到这里,谢南嘉不由冷笑一声,秦夫人若真这样想,未必太小看她了。
这两年多来,被她送上黄泉路的,全都是不把她当回事的。
低估对手的人,迟早会死在对手手里,这是她用生命换来的沉痛教训。
低估秦婉如,是她两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转头看了一眼在堂上端坐的赵靖玉,如果前世的死还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一定是遇见了赵靖玉。
赵靖玉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隔着一层轻纱与她对视,几不可察地对她抛了个媚眼。
谢南嘉紧张的情绪舒缓下来,笑着将视线移开。
她不敢继续盯着他看,怕自己会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只要一看到他,她就忍不住想笑。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衙役在外通禀,秦夫人带到。
府尹吩咐将人带进来,众人都打起精神,等着真相大白的一刻。
秦夫人身量不高,但五官十分秀美,衣着打扮也很得体,通身透着高门贵妇的威严,怎么看都不像会用谣言诽谤他人的人。
因此,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很多人都猜想是不是李氏在诬陷她。
秦夫人到了堂上,平心静气地站定,向府尹福身施了一礼,并没有下跪。
她是朝廷恩封的三品诰命,不但有见官不跪的特权,接受审讯时也不能对她用刑。
府尹还了礼,命人给她搬了椅子,让她在李氏旁边坐下听审。
秦夫人落了座,李氏立即爬过去抱住她的腿,痛哭流涕道:“夫人,我不是故意要出卖你的,我若不说,我家九族都得跟着掉脑袋……”
秦夫人一脚踢开了她:“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龌龊东西,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何要诬陷于我?”
看着秀气端方的夫人居然如此厉害,众人不由得又推翻了先前对她的看法。
李氏跌倒在地,随即又捂着心口爬起来:“夫人,明明是你指使我污蔑太子妃的,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
“胡说八道,我从未见过你,怎么会指使你污蔑太子妃?”秦夫人道,“太子妃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你能污蔑的?”
两人各执一词,还没等府尹问话,便已吵得不可开交。
谢南嘉在幂篱后面无声地笑起来,这位秦夫人,看来也不是那么不好对付。
府尹“啪”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吵闹,且听本官问话!”
两人这才停下来。
府尹公事公办,将前因后果向秦夫人交待了一遍,而后道:“秦夫人也知道,太子妃的声誉,代表着皇家的尊严,任何人肆意诋毁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禀着坦白从宽的原则,我想提醒夫人一句,若此事真是夫人指使,不如趁早招供,否则极有可能会连累全家乃至全族,夫人可要三思。”
秦夫人听后冷笑:“怎么,府尹大人还未审问,就想单凭这愚妇一面之词定我的罪吗?”
“自然不是!”府尹道,“下官只是提醒夫人一句。”
“我乃朝廷恩封的三品命夫,虽不入朝为官,但也熟知大周律法,用不着你这个五品官来提醒我!”秦夫人道。
府尹被她嘲讽,讪笑无语。
赵靖玉抓过惊堂木重重拍下,厉声道:“好一个目中无人的三品命妇,你以为有诰命在身,就没人能奈何你了,五品的府尹你看不起,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这是赵靖玉自从封了太子之后头一回用这么庄重的自称,伴着他声色俱厉的问话,所有人都心头一凛,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秦夫人心下大骇,此时才发觉自己由于紧张,从进门至今还未与太子殿下见礼。
这可是大大的失礼,就冲这点,哪怕她没罪,只要太子殿下想找她麻烦,也可以问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秦夫人嚣张的气焰顿时熄了大半,连忙跪俯在地,恭恭敬敬地给赵靖玉磕头行礼,声称自己头一次上公堂太过紧张,疏忽了礼节,请他原谅自己的过错。
赵靖玉沉着脸道:“我看夫人不是紧张,而是嚣张,你何止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你抬眼瞧瞧,在座的哪一位品阶比不上你这三品诰命,你又给哪一个见了礼?”
秦夫人经他提醒,视线从老国公夫妇小国公夫妇武安大将军夫妇定远侯谢南嘉等人身上一溜边地看过去,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品阶确实都高过自己。
但那又怎样,她家有丹书铁券,除了太子殿下,她谁都不怵。
在她看来,这些人都和害死她女儿的凶手是一伙的,她凭什么要给这些人见礼?
她就不,反正她今天也没想全身而退,大不了事情闹到皇上那里,皇上给她个不轻不重的惩戒,要杀她,也得看看先皇的圣谕答不答应。
“怎么,秦夫人不打算给诸位行礼吗?”赵靖玉逼问道。
秦夫人是没这个打算,可赵靖玉的眼神实在太有压迫力,她一时竟不敢反驳,只得不情不愿地向在座所有比她品阶高的人行了礼。
行到谢南嘉面前时,她简直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这个女人害得她女儿尸骨无存,自己却要风风光光嫁入东宫做太子妃,老天爷难道就没长眼吗,为什么要让这杀人凶手如此得意?
正当她想得咬牙切齿,谢南嘉突然撩开了面前的轻纱,一双不怒自威的丹凤眼直直落在她脸上。
“夫人此时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谢南嘉微微向前倾身,小声且轻蔑地问道。
秦夫人猛地一惊,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瞪大眼睛与谢南嘉对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南嘉冷笑一声,又往她面前凑了凑,与她耳语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当初祠堂那一场大火,是我亲手放的,在放火之前,我还亲手捅了秦婉如七八刀!”
“你这个毒妇,我就知道是你!”秦夫人闻言,睚眦尽裂,扑上去掐住了谢南嘉的脖子,嘶声怪叫道,“毒妇,你还我女儿命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啊呀……”众人齐声惊呼,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赵靖玉最先反应过来,腾身从公案里面翻出,飞奔过去救谢南嘉。
然而盛青鸾比他更快,第一时间出手掐住了秦夫人的脖子。
“你女儿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吗,凭什么她可以害人,别人就不能害她?”
盛青云此时也反应过来,用力掰开了秦夫人的人,把谢南嘉从她手中解救出来,搂进自己怀里。
秦夫人重心不稳,被盛青鸾掐住脖子摁在地上。
盛青鸾红着眼睛恨恨道:“就因为有你这种不讲理的娘,才教出那样蛇蝎心肠的女儿,她害我女儿死在产床上,我都不曾去你家讨说法,你有何脸面来指责袖儿,我姐妹二人如今只有这一个女儿了,你还要来算计她,污蔑她,让她嫁人都嫁得不痛快,你真当我们家是好欺负的吗?”
盛青鸾失控的状态把所有人都看懵了,赵靖玉也呆呆地站在她身旁,没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任由她对秦夫人发泄着心中积累已久的怒火。
盛青云搂着谢南嘉,母女两个泪如雨下。
谢战霆和谢南风也跟着红了眼眶。
外面看热闹的人们都被将军夫人的情绪感染,为她流下同情的眼泪。
秦夫人在盛青鸾的盛怒之下毫无还手之力,眼看着要断气,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将她从盛青鸾手里抢了过去。
“是秦相公,秦相公来了……”人们小声嚷嚷道。
秦川把自家夫人抱在怀里,愤然冲府尹喊道:“李道同,这衙门还是不是你的,你怎能眼睁睁有人当堂行凶而无动于衷?”
李道同是府尹的大名,自从他当上府尹,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直呼他的大名了。
府尹无奈地摊了摊手,苦笑道:“本官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这样了,秦相公瞧瞧这满堂的贵人,哪一个是本官能管得了的?”
秦川气急败坏地将堂上之人扫视了一圈,自己的气势也弱了些,低头为秦夫人抚胸拍背顺气。
好一会儿,秦夫人才缓过来,见着自家夫君,顿时悲从中来,抓住秦川的手泣不成声:“夫君,你要为我做主啊!”
“他不过一个三品学士,你想让他怎么为你做主?”谢南嘉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
“你!”秦夫人一咕噜爬了起来,与谢南嘉相对而立,“你害死了我女儿,刚才你亲口承认,定远侯府祠堂的火是你放的,即便你是太子妃,杀人放火也是要下大狱的!”
“我看你是污蔑成性了吧?”谢南嘉讥讽道,“你问问大伙,你说这话有人信吗?”
“为什么不信,明明是你亲口说的。”秦夫人转身面向众人,大声道,“是她亲口说的,你们都听见了对不对,对不对?”
所有人都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给她回应。
秦夫人这才想起,谢南嘉刚才是贴着她耳朵说的,别人怎么可能听见。
所以……
她惊恐地看向谢南嘉,突然发现自己上了她的当。
这个狡猾的女人,她是故意在激怒她,好让她失控,好让她露出马脚,好抓住她的把柄。
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教唆了李氏,也不在乎她承不承认,她只要激怒她,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上一个攻击太子妃的罪名,就可以以此为借口,随意处置她。
“毒妇,你个毒妇!”她咬牙切齿道。
谢南嘉好心情地笑了,再次贴近她耳边轻声道:“对呀,我就是毒妇,你现在才知道,似乎有点晚了。”
秦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后退两步道:“你想怎样,我有免死金牌,你奈何不了我的!”
“是吗,那就把免死金牌拿出来吧!”谢南嘉好整以暇道。
秦夫人看向秦川:“相公,你带来了没有,快拿出来。”
秦川神色复杂,反过来劝她:“夫人,你别任性了,快快向太子妃认错吧,太子妃心胸宽广,定会看在你想念女儿得了失心疯的份上,不和你计较的。”
秦夫人骤然怔住:“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得失心疯了,你快把丹书铁券拿出来。”
秦川不听她的,还是劝她给谢南嘉认罪。
秦夫人顿时大怒,亲自动手将丹书铁券从他怀里掏了出来,气势汹汹道:“先皇圣谕在此,我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周围人呼啦啦跪倒一片,门外看热闹的也都匍匐在地,齐声高呼万岁。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盛青云跪在地上气得直咬牙。
然而谢南嘉却没下跪,和赵靖玉并肩而立,笑盈盈道:“我们虽敬重先皇,但也不能随便谁拿个牌子就要跪拜,秦夫人说这是先皇圣谕,也须得让我们验了真假再说。”
“你这毒妇,未免太过猖狂,先皇圣谕岂能作假?”秦夫人道。
“假不假的,不是你说了算,你不敢给我们看,难道不成真是假的?”谢南嘉道。
“不可能!”秦夫人气鼓鼓将丹书铁券递到她面前,“看吧,瞪大你的眼睛看仔细了!”
谢南嘉没接,转头对赵靖玉道:“既是先皇圣谕,应该让太子殿下辨认才是。”
赵靖玉此时还没明白她的意图,尽管并不懂得怎么辨别真伪,还是听话地接过了那丹书铁券。
谢南嘉道:“这上面都写了什么,太子殿下不妨念出来让大伙听听。”
赵靖玉顺从地清了清嗓子,将上面的文字一一读出来,当他读到“卿恕九死,子孙免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的时候,眼睛登时亮了。
与此同时,秦川的脸色一如死灰。
“来呀,将秦夫人拿下!”赵靖玉沉声吩咐道。
两边衙役微微一怔,立刻起身上前捉住了秦夫人。
“你们干什么,是不是想造反,我有先皇圣谕,你们不能抓我……”秦夫人大声道。
赵靖玉冷冷一笑:“先皇圣谕说得清楚,卿恕九死,子孙免三死,你既不是秦老丞相的儿子,也不是秦老丞相的孙子,这金牌如何保得了你?”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立时炸开了锅。
“对呀,她又不是秦老丞相的血脉子孙,这免死金牌与她何干?”众人纷纷议论道。
盛青云正气得不行,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谁说不是呢,她一个外姓人,与秦老丞相有什么关系?”
秦夫人大约和其他人一样,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此时整个人都懵了,秀美的脸上血色全无,惊慌失措地喊秦川:“夫君,不是这样的,我也是秦家人,这金牌一样能保我的对不对,你快告诉他们……”
秦川无奈地看着她,发出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