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陌道:“这个简单,但凡出来做客的女子都会涂抹胭脂,而你和孙姑娘用的胭脂香味不同。更何况第一次见面时你以为我是柳上梢,跳到了我的身上,那时起我便已经记住了你身上胭脂的味道,再加上用餐时我是坐在你旁边的……”
陈盛盛接口道:“所以自那时起你便知道我才是陈盛盛。”
绀陌点点头,皱着眉头道:“其实你本没必要杀死孙姑娘,更没有必要用这样残忍的法子。”
陈盛盛道:“若她所扮演的陈盛盛不死,像我们这种结仇甚多的江湖客如何安心归隐,再者……”她忽然不说了,只是身体抖的更加厉害。赵猎户道:“既然你与何易都不认得柳上梢,柳上梢又为何会与你们合作,你们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赵猎户说话的语气永远都彬彬有礼和和气气,可是他每句话里、每个字里都透着一股令人想要屈服的威力。陈盛盛咬牙梗起脖子,似乎想说你杀了我吧,然而面对赵猎户冰冷的眼睛,那句杀了我堵在喉咙,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赵猎户不理她,转过去看着柳上梢,对着他道:“那么你又有什么目的?陈盛盛与何易做的亏心事太多,难免会受人威胁。那么你呢?你是玉郎君,是铮铮的男子骨,你又为何甘心成为他人的走狗,来贤云庄闹事?”
柳上梢瞪着他,两只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来。
赵猎户看向赵管家,笑着道:“你是不是点了他的哑穴?”
赵管家道:“老奴不过点了他的檀中穴,让他一时半会动不得罢了。”
赵猎户却也不恼,自顾自地道:“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叫柳明月,皎皎佳人,如星如月……”赵猎户额环上的蓝宝石泛着碧幽幽的光,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竟也有淡淡的蓝光浮现,他轻轻地道:“她嫁给了洪全,后来抑郁而终了,是不是?”
柳上梢和洪全的面色都变了,柳上梢是激愤,洪全则是羞愧。能让洪全感到羞愧的人只有赵猎户。赵猎户忽然笑出了声,他笑得很奇怪,像一个失心的疯子那样笑着,可是决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像个失心疯子,因为他实在是太美了,太过美丽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哪怕他是个男人。
这几乎疯癫的笑声戛然而止,房间里透着诡异的寂静,他的眼里浮现一丝苍凉:“这么年了,居然还是有人以这种目的找上了门,你们为何一定要打搅死人的安宁?”他看着柳上梢,几乎劝慰地道:“可怜的孩子,即便你喂你妹妹吃了人鱼肉,你妹妹依旧不会复活。”
洪全一惊,人鱼肉,又是人鱼肉,难道这世上真有人鱼?即便有,也该生活在海里,为何人人都来贤云阁寻找人鱼肉?
柳上梢赤红着眼睛,大叫道:“那人说过,只要找到人鱼就有法子使我妹妹复活!”
赵猎户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即便复活了,那也只是你妹妹的躯壳,她的灵魂早就已经不在了。”
柳上梢道:“看来人鱼果然在你手上!”
赵猎户凛声道:“你们找了这样久不也没找到么,回去。”然后对着赵管家道:“挑断他们的手脚筋,把他们送出去。”
只见柳上梢忽然冷笑着道:“赵猎户,只怕这次要出去的人是你了。”
今夜无月,天空中稀稀疏疏挂着几颗光芒暗淡的星。
贤云阁里只住着赵猎户和他的女儿,赵猎户无妻,所以侍奉的人很少。
贤云庄里有家丁四十二个人,丫鬟女仆以及做饭挑水的伙夫十七个人。丫鬟女仆们都在厨房或别的地方准备晚宴,家丁执棍拿刀依赵猎户的吩咐驻守在各个岗位,这批人自贤云庄建立起就一直在那儿,除非出了意外,否则很少更换人选。
这些家丁是忠心耿耿的家丁,这些家丁更是武艺非凡训练有素的高手,这些家丁有四十二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叫赵窥,有一个人叫张腾。现在这些家丁不止四十二个人了,因为不知从何时起,有很多个张腾、赵窥混在里面,所以再数的时候当然不止四十二个,可是这四十二个人中,却有四十个以为家丁不多不少刚好四十二个,一如既往的稳固。
往往,给予人最致命一击的总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同伴。
只一炷香的功夫,贤云阁里除了张腾和赵窥,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张腾们和赵窥们在黑暗中包围了整个贤云阁。
陈盛盛微微笑道:“再过一会你的女儿就要和你见面了,如果你喜欢拖,那就让你多拖一会儿,到时候再慢慢说出人鱼的下落也不迟。”
洪全铁青着脸道:“难怪你要急着毁去那两个家丁的尸体,原来是怕被旁余的家丁看见。”
陈盛盛道:“若是被看见,那我这法子不就失效了?贤云阁藏龙卧虎,我这么个小人物是万万不敢担一点风险的。”
洪全点头:“的确,的确。”手腕猛地一翻,拳风虎虎地朝赵猎户打去,空气中本就绷着一根弦,如今洪全一动,这根弦便断了。洪全一出手,陈盛盛和何易立即对了眼色,陈盛盛袖中尖刀一出,映着凌冽的白光朝赵管家刺去,何易的腰间飞射出一条黑色钢鞭,钢鞭带着威猛的劲力直击绀陌,那钢鞭上竖着根根刀刺,在灯光下闪着幽幽青光,赵管家在百忙中抽身喊道:“绀少侠当心,这鞭上淬有暗毒!”
陈盛盛冷笑道:“老不死的,你到这时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当真不将我满堂红云放在眼里!”
赵管家一边接招,一边留意她的微小动作,满堂红云陈盛盛的招数并不可怕,也诡异阴毒不到哪里去,真正令人敬畏的是她藏在身体各个部位上的毒药,传闻她使用的每一种毒都是红色,尤其是要命的、像一笑红那样折磨人的毒药,那些毒药无论哪一种释放出来都像升腾起来的红云,这便是满堂红云的由来。
赵管家再怎么厉害终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一刻不敢放松,招与招之间如细密的蚕丝紧紧缠绕着陈盛盛,让她应接不暇,得不到空余时间去发射暗器毒镖。这时,原本瘫软在地上的柳上梢竟一跃而起,手中的折扇摊开,自空中朝绀陌射出一把密集的针雨,何易往后一退,黑鞭却往前伸展,他配合着密集的针雨,毒蛇一般咬住绀陌的咽喉。
能拿到恶人头颅的自然不会是泛泛鼠辈,更何况轻敌原本就是一项大忌,因此绀陌的眼睛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柳上梢,此时柳上梢突发暗器,定是将所有的气力都放在这一击,绀陌解下自己的猩红外衣,却是去缠住何易捏鞭的手腕,他刚一避开鞭子的势头,就立刻将何易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前,何易一见银针就在自己眼前,立即慌了手脚,也不管绀陌,收回毒鞭缴去银针,而绀陌则将何易作为垫脚石,踩住他的肩膀猛地向上一跃,青光一闪,长春出鞘,一根根迎头袭来的银针竟生生被劈成两半,剑尖朝前一指,直取柳上梢咽喉!
那柳上梢终究还是受了重伤,方才那一击已经用尽全部功力,此刻他从空中落下来,眼前就是绀陌的剑光,他从胸中缓缓推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着长剑刺穿自己的咽喉,然而那一剑却被一支带火的羽箭挡住,夜空中,那些带火的箭已经遮蔽了星辰的光辉。
一批黑衣人已摘掉张腾赵窥的假面,执着弯刀和剑柄将陈盛盛的屋子围成一个圈,另一批人则飞快的跑向东南角,那儿有一棵高大的杏树和一间构造精致漂亮的屋舍。
站在黑衣人身后的弓箭手咯喇喇地拉满弓弦,弦上都架着三支火箭,屋子里、院子里的人虽都剑拔弩张,但好歹还是住了手,陈盛盛见到黑衣人的架势,怒吒道:“瞎了眼睛么,我也是主公的人!”
为首的黑衣统领虚眯起眼睛,抬起右手,森冷道:“一个不留。”
明辉辉的火焰直冲天际,而后箭尖朝下,如洪水猛兽直直扑向猎物,站在院子里的人霎时挪动身法,退居屋子,绀陌扯住柳上梢的衣领,劈开火箭,也逃了进去。可是窄小的木屋哪能阻挡这咆哮的火焰,橘黄的火焰带着灼人的热度如海浪般席卷院子里的树木,碧叶凋零,房屋没过多久便轰然倒塌,成为引火的废柴,火依旧咆哮着经由屋脊去往别处,黑衣统领抬头望向天际,天空被火焰燃亮,这夜的火可与柳上梢昨夜的小打小闹不同,柳上梢烧不起来的地方他烧起来了,柳上梢已经烧过的地方他也再次重烧一遍,等明日昭门街上的人起来,就会发觉繁荣的贤云庄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赵猎户,不论你究竟是谁,我总有办法叫你再死一次。”
他转身离开这片火海,身后的黑衣人依旧盯着那里,手上的劲道一点也不放松——在敌人没有完全变成灰烬之前,松懈只会成为将自己送向鬼门关的船只。没有人愿意去鬼门关,从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