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听过人鱼的歌声?
白色的海沙,蔚蓝的海水。被海浪席卷上来的是色彩斑斓的海贝。海贝被浪客捡起来,放在耳边。
他听到了什么?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愉悦自然,常年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嘴角带着春风般的微笑。
海贝里是不是藏着人鱼的歌声?否则他怎么会笑得那样舒心、那样释然?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一丁点丑恶与欺骗。
沽浪村的屋舍都很新,排列与规划也都很整齐。浪客穿梭其中,只觉得有些茫然无措。脚下是白灰色的石砖,石砖铺成纵横交错的道路,他在这些道路中找不到一点童年的记忆。
路是新的、房屋是新的、人,也是新的。
“你是谁?”
“浪客。”
“浪客也有故乡,你的故乡是哪儿?”
“沽浪村。”
“可是既是故乡,你又为何在故乡迷路?”
“……”浪客闭上眼睛,他听到了海啸的声音。滔天的海浪席卷而来,海水既不是蓝的、也不是黑的,那是血色的浪潮,夹杂着尖锐的悲鸣与刺鼻的腥臭,红色的沙滩上全是尸体,尸体还未发烂,可是却被食尸的鸟儿扯得血肉模糊。浪客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的眼里也翻涌着滔天的浪潮,黑色的浪潮,迅猛急速,顷刻便退却进瞳孔深处。他对了提问的人微微笑了一笑,然后按住剑柄,走开了。
他不仅是浪客,也是剑客。他的剑拥有剑鸣,只有剑术极高的剑客的剑,才有可能发出剑鸣。
他的步履看上去非常悠闲,就像黄昏时在庭院散步一样,可是眨眼间已经离问话的人离了两三丈。他走出沽浪村,牵了自己的马,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浪客也有名字,他叫绀陌。
七月初八是贤云阁赵猎户的生辰。
赵猎户并不是个猎户,他是个散头财主,霸据一方。此人生性豪迈,挥金如土,极爱交结朋友和贤才。传闻他年少时期闯荡江湖时,是个一等一的豪客,从来为民除害,就连当时的‘飞天将军’也败在他的手下。无论是谁,只要被他盯上的人即便生了翅膀也无法从他视野里逃脱。
有人说他是一匹狼,有人说他是一只虎,也有人说他是一头熊。但后来渐渐的没人再这样说了,因为无论是狼、是虎、是熊,都无法逃脱猎人的追捕,猎人二字又太过单调,于是江湖上的人都叫他赵猎户。
赵猎户、赵猎户,赵猎户姓不姓赵?没人知道,连他自己也忘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贤云阁就特别热闹,偌大的昭门街简直成了贤云阁接客的厅堂。不过这种热闹持续到七月初八就冷清下来,贤云阁只接贤才。每年的正月初十朝廷都会放榜,什么榜?恶人榜。贤才们来为赵猎户庆生时都会带来一颗头颅,谁的头颅‘恶’,谁才有资格真正地“登堂入室”。每年的恶人不多不少,整好十人,但是贤才就说不定了。
宝马香车压路而来,车帘一撩,从里面走下个白衣飘飘的公子哥,他的左手捏着柄玉扇,右手提着三个包裹。前来迎接的老者长身一揖,笑眯眯地接过包裹,打开第一个包裹时,眼里划过一丝讶然,赞叹道:“玉郎君不愧是玉郎君,沙老大逃窜三年,终于还是被擒了回来。”打开第二个包裹时,也是赞叹连连:“花蝴蝶近年来成了闺阁女儿的噩梦,轻功也高,暗器也毒,实在是除了一大害。”正待解开第三个包裹,忽然远处传来哐哐的声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粗衣汉子,他大笑着奔跑过来,脚力非同寻常,那哐哐的声音却是他后面的车厢发出来的,拖车的不是马,而是他。老者捋捋胡须,眼里流露出赞赏之意,玉郎君站在一旁,眼里却颇有些不屑。
那汉子在门前停下,卸下车厢的架子,对着老者抱拳道:“老爷爷身子骨越发硬朗了。”
老者微笑着回礼,道:“洪总镖头风姿更胜,不减当年。”他瞄了一眼车厢,那汉子立刻哈哈一笑,撩开帘子,却是一个被铁链缚住的女子,她的口中塞着白布,一身青衣,身材风韵饱满,眼睛也尽显媚态。
玉郎君哼了一声,冷冷道:“洪总镖头怕是酒喝多了,以为贤云阁是自个儿的破败镖局,竟什么娘们都敢往这儿带。”
那汉子也不生气,只是道:“你带来的三个头颅,一个是盗贼沙老大,一个是采花大盗花蝴蝶,却不知第三个是谁?”
老者闻言,赶紧去解裹在头颅上的绳子,玉郎君却阻止了他,玉扇一转,淡淡道:“不用解,我捉到的这只即便解开也没人认识。”
老者神色一凛,试探着道:“莫不是从未露脸的青狐狸?”
玉郎君道:“正是他。由于青狐狸从未露面,所以我这次来不光带来了他的头,顺带也带来了他的身体,以便识别。”话一说完,侍从立即从马车里拎出个无头尸体,将他衣服一剥,胸膛上出现一尾青狐。
还未等老者答话,汉子哈哈大笑:“后生就是后生,胸膛上绘着狐狸的便是正主了?”
玉郎君嗤笑道:“你却怎知这不是青狐狸。”
那汉子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才是青狐狸!”说罢手腕一转,五指如勾直抓车中女子,只听得嗤的一声,女子的衣衫被撕下大半,裸露出雪白的胸膛。都是行走江湖的人,什么女人没有见过?他们盯着女子的胴体,汉子取来一个酒囊,将酒泼到她身上,青色狐狸纹路立刻显现出来,那纹路绘在这女子身上,却有种野性的诱惑力,跟随在玉郎君身边的侍从一个个都红了脸庞,呈现出痴醉的模样,玉郎君瞪了他们一眼,他们这才如梦初醒般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玉郎君道:“我抓的这人身上也有狐狸,总不能说你这狐狸精致些就是真货了吧。”
洪总镖头道:“当然不是,我还有个证据。我且问你,上月被青狐狸杀死的王将军使用的是何种兵器?”
玉郎君道:“锯齿锥。”
洪总镖头道:“你觉得这世上有没有人偷袭王将军后能全身而退的?”不等玉郎君回答,他把那女子提起来,扔在地上,只见那女子后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虽受伤一月有余,但伤口依旧宽沿,上面流出黑色的脓血,可见打的人力气极大,那伤口撕扯开来又呈锯齿状,见到这种伤口再加上青狐狸刺青,就是傻子也知道这女子才是真正的青狐狸。看来即便她杀了王将军,也没讨到半分便宜。
洪总镖头看看玉郎君,只见他的一张脸已气的铁青。他得意地笑了笑,道:“她以为找个死士就能撇清关系,岂知这种幼稚的方法顶多骗骗愣头青……”玉郎君啪的一声将扇子合拢,转身要走,老者急忙道:“青狐狸阴险狡诈,郎君能抓获沙老大和花蝴蝶已是人中龙凤——”洪总镖头咳嗽一声,截过话题道:“错了就是错了,功过相比本就是放屁!”玉郎君大袖一挥,也不上车,跃上侍从的马疾驰而去。
望着被马蹄溅起的沙石,洪总镖头笑了笑:“少年人总是沉不住气。”转眼间又对老者道:“我不能坏了贤云阁的规矩,总得带着礼物才好进去。”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钢刀,对准青狐狸的脖子切下去,人头落地。贤云阁毕竟不是官府,抬个活人进去总是不像话。青狐狸又是美人,美人是个很麻烦的东西,尤其是在男人多的地方。
洪总镖头显然很明白这个道理,他用一块油布把人头包起来,交与老者,老者笑着接下。
屋顶上忽然传来阵清泠的笑声,一个妙龄少女飞燕般从檐上掠下,稳稳地落到老者跟前,她用袖子捂住口鼻,脆生生地笑着道:“早就听闻百炼钢的洪总镖头洪全粗鲁莽撞,不懂礼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洪全道:“原来是‘珠联碧落’孙清缘孙姑娘,在姑娘面前在下自然显得粗鲁莽撞,可却不知这次是哪里失礼,还请姑娘指点一二,在下好加以改正。”
孙清缘瞪了他一眼:“难怪玉郎君不喜欢你,你娶了他家的妹妹,却还整天拈花惹草,害的他妹妹郁郁而终,我要是他,早就提刀砍了你。”
洪全道:“若姑娘真是玉郎君,别说提刀砍了,即便要一刀刀割去在下的肉,在下也受的无怨无悔。”
孙清缘咯咯一笑,指着地上的尸体道:“这次我们是来为猎户庆生的是不是?”
洪全道:“自然是。”
孙清缘道:“那你这血溅门庭的戏码是做给谁看?”
洪全这似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这真是洪某的不是了。”
孙清缘不再理他,从宽袖里摸出两个包裹,扔给老者,老者抬手接下。孙清缘道:“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敢接下我的东西,不怕有毒?”
她这番话说的好没礼貌,而老者脸上却见不到丝毫愠色,只笑着道:“姑娘是来吃饭的,自然不会这般瞧得起老头子在包裹上下毒。”孙清缘点点头:“贤云阁的下人是不是个个像你这般胆大心细?”
没人回答她的话,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片火红的云彩吸引了。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红衣披挂,头发漆黑垂长,最难忘的是他那双眼睛,男儿的眼睛,炯炯有神,亮得像暗夜的星辰,可不知怎地,却让人想起安然状态下的海浪。
他的身材欣长挺直,腰间挂着柄乌黑的长剑,他走过来,看也不看旁余的人,对着老者作了一揖,微笑着道:“在下绀陌,在江湖上并没有称号名头,这次前来也没带‘礼物’可是我想见赵猎户,不知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