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置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还来不及看看这位女二号究竟拥有一张怎样的脸,眼前的状况已经很不妙了。
“区区一个庶女,竟好意思腆着脸来参加郡主举办的聚会,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呢嘻嘻!”
“谁让庶出就是生性卑劣,不过是和那些姨娘一样的教养罢了。”
“她姐姐如此知晓规矩,真不知怎么会有这样的庶妹。”
“看来杜家嫡小姐的管教能力也不过如此。”
周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杜蘅没来得及理会她们在说什么,她才刚刚换了个新的身体和新的身份,还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蜂拥而来,以至于这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模模糊糊笼罩在雾里一般。
等到她整理清楚之后,她发现这周遭的一切压根不像演戏,显得如此真实,她都没有一种自己是在书里的实感。
这是一篇嫡女重生复仇文。这个时代嫡庶之分十分严格,宠妾灭妻那是削爵褫职的大罪,主母在这后宅里便是至高无上的。这位女二号作为庶出,从小就被主母苛责虐待,纵然身为女主角的姐姐对她百般照顾疼爱,但是,这些只是更会成为嫉妒与憎恶的养料,她在被主母虐待的同时,也嫉恨着对自己仿若施恩一般高高在上的嫡姐,暗自使坏。
在被主母许配做了个从八品官员的姨娘之后,在嫡姐面前哭诉被夫君虐待。在庶女的夫君暴毙而亡之后,嫡姐可怜她,将她接入府中,她却暗自勾引了嫡姐的夫君,甚至害死了嫡姐肚子里的孩子,令这位嫡女含恨而终。
而这本书,讲的就是杜家嫡女杜棠饮恨归来,重活一生,狠狠报复了渣男和庶妹,最终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的故事。
无疑,这位庶女杜蘅就是整本书的反派,典型地以怨报德的恶毒型女性。
虽然这位庶女“杜蘅”是坏到骨子里了,不过,杜蘅倒是挺能理解她的心情的,毕竟还是格局太小,只局限在一方宅院,而一直被恶毒虐待的她,自然也会生出同样的施虐心。杜棠不仅是她深深憎恨的主母最疼爱的女儿,又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一方,免不得会将嫉妒和憎恨转嫁到她身上。
但如果杜蘅能爬到高处,一旦见过巅峰风景,又怎么还会嫉妒格局只在一方宅院里的嫡姐杜棠呢?如果自身远超过了对方,也就不会有嫉妒心了。
这位女二号“杜蘅”,论容貌、才智、手段、心机都不逊色,要攀上巅峰不是没可能,只能说果然是格局限制了她的高度。
如今,嫡庶姐妹之间倒是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但是要想转圜是决不可能了。毕竟那杜棠已是重生之身,对这庶妹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决不可能再度交好,就算杜蘅主动交好,对方也只会怀疑她只是表面为善,其实另有害人之心。
不过,有一点令杜蘅稍稍安心的是,这杜家之前是从商的,后来于国家有功,这才跻身于新贵世家,成为世家也才经过了一任皇帝,不过短短的二十年。杜棠主母是个狭隘的,但是杜棠却是从小受新贵世家的教育,性情温婉平和,又要在别人面前端足宽和的嫡长姐身份,她只会顺势返还庶女对她的加害,从未自己主动出手害杜蘅,于杜蘅而言,怎么也会少一些阻碍。
虽然思绪繁杂,但于杜蘅而言,也不过转念一瞬。她头脑极好,思考问题很快,不然也不会在不怎么喜爱的学业上,拿到了清华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耳边传来些微布帛撕裂的声音,她心下一惊,知道此时已无以为继,这布帛一旦有了裂口,断裂起来极为容易迅速,如果身体有所动作,只怕会裂得更快。但是如果不动的话,想必她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外衫了。
在这个时代,加注在女性身上的桎梏已逐渐加深,崇尚端庄内秀之美,一切妩媚的、妖娆的,都被认为是品行不端。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若是众目睽睽下碎了衣服,想必她的名声也就遗臭全城了。
就算如此,如今的状况,杜蘅也已经无能为力。因为这件衣服本来就是原宿主动的手脚。这位原宿主因嫉恨杜棠,在赏花宴前一夜,就偷偷动手把这外衫的里层拆了线,这外衫为了凸显身体线条,本就做得贴身,再加上里层的针脚也看不出来,但若是穿上一走动,不多时,便会从里到外散架。
在上一世,原宿主自然是成功让自己的嫡女姐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了,不过原宿主此举除了泄私愤,还损人不利己。毕竟她与杜棠同出一门,她暗害了自己的嫡姐,使得嫡姐名声一落千丈,她自己也会被人看不起。
但那时的原宿主已经被嫉妒迷了眼睛,只想着要让嫡姐难堪,却忘了自己也会被累及。因为这件事,杜棠的名声一落千丈,也因此才会下嫁给当时不过是寒门出身的榜眼,之后更是被庶妹抢走了丈夫。
如果上一世以为这不过是意外,那么再来一世,杜棠自然知道了这场赏花宴的“碎衣事件”是庶女使的毒计,于是她将计就计,神不知鬼不觉地交换了两人的外衫。当时,庶女拆她外衫针脚是趁着天黑点着蜡烛拆的,那蜡烛光亮本就熹微,庶女拆的又是里层的针脚,自然也没察觉到两人衣服是交换了的。
如今这也算得上自食恶果,怨不得他人。
不过,现在这烂摊子就丢到了杜蘅身上了。她现在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犹豫间,里层的针脚全数散了,外衣登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白色的里衣。
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众人都看笑话似的看向杜蘅,均退后她三步以外,让她登时便成了人群中最显眼的。
羽乐郡主立时便发难了:“杜家二小姐,敢问你这衣衫不整,行为不端地出现在本郡主举办的赏花宴上,还有无丝毫羞耻心?实在是污了我的眼睛,还不滚出去?!”那羽乐郡主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性子,前世嫡女的出丑也没换来她缓和的语气,更何况杜蘅不过一个庶女?此时她强调了“二”字,不仅嘲讽了她庶女的出身,更是骄傲至极地只用下巴对着她,连个眼神都不吝。
杜蘅在众目睽睽下被这样羞辱,周围的贵女们已经或掩嘴偷笑,或交头接耳,无一不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表情。
如果此时哭着出去的话就是输了。
这原宿主本就是个坚韧不拔的性子,遇到这样的磋磨,也没道理就这样低头认输。于是杜蘅咬住下唇,只是倔强地站在那儿没动弹。
这样的倔强只惹来羽乐郡主愈发不悦地斥责:“怎么?还想赖着不走?这可是本郡主的府邸,你莫非想让本郡主找人赶你出去吗?!”
她这般严词厉色,就连周围贵女都被震慑得停了议论,不过杜蘅还是没有离开。
看着杜蘅站在众人非议的漩涡中间,杜棠在宽大的广袖里攥紧了手指。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些紧张,却并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杜蘅这样害她,她是不会同情的。或许,她只是在紧张她们同为杜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杜蘅如今名声毁了的话,想必也会波及到她自己身上。
但是,杜蘅当初如此害她,她又怎能手下留情?
想到这儿,杜棠本想站出来的脚步停下了。
在羽乐郡主不耐烦地要再度开口的时候,“刺啦——”一声布帛被人为撕裂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杜蘅现场干脆撕开了裂口的外衣,白色的里衣也被褪到了锁骨,露出了她白皙圆润的肩膀。
这样大胆的行为竟让羽乐郡主都被震住了,她微张了嘴唇,驱赶的话也没能说出来。连一向大胆的羽乐郡主都惊异至此,更遑论周围人的震惊了。而杜蘅却面沉如水、不动如山,只见她慢条斯理地将撕开的上衣折好,那长长的袖子被折成一条二指宽的束带,被她绕了胸部上方一圈,并系成了一个蝴蝶结。她露出的肩头犹如才露尖尖角的羞涩初莲,圆润白嫩,还有胸前那飘飘若仙的飘带,杜蘅本就长着一张妩媚妖娆的脸,这让她整个人都变得美艳不可方物。
这时,杜蘅才开口道:“郡主之令,杜蘅不敢不受,就此告辞。”说完,她将众人惊讶的表情都抛在身后,施施然出了这偏厅的门。
等到走出了郡主府大门之后,杜蘅才发现手心出汗了。
刚刚那一幕,无论是她每一个呼吸和停顿都极考验演技功底,没有摄像机,没有回看功能,她并不知道自己演的怎么样。
不过那白光答应了,在杜蘅每个身份结束之后,她都能够随时回看自己每一幕的“表演”,领悟个中不足之处。
“小……小姐?”杜家的马车夫停在郡主府不远的地方,眼见着杜蘅走出来,身上的衣服还变了个样子,那露出的肌肤快灼伤了他的眼,他不由得目瞪口呆:“小姐,您怎么就这样出来了?!”语气不乏带了些轻视。
这个时代让女性以裸/露肌肤为耻,就算是炎炎夏日,都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棉布小袄,这何尝不是压迫的开端?
不过,好在这所谓的“贞洁”之风不过刚刚盛行,要打压的话,还得趁热打铁,趁着这风才刚刚开始吹起来,找个由头,让这股风逆行!
“李叔,先送我回去吧。”杜蘅并没有回答马车夫的问题,只是沉默地从车上拿了小墩,踩着小墩自行上了马车。
“可是……”马车夫有些迟疑,毕竟杜棠还在郡主府里面。那可是嫡大小姐,他可不敢抛下大小姐,独独带着二小姐回去。若是主母知道了,那可是免不了一顿板子的。
明白车夫不动的原因,杜蘅只淡淡道:“这是郡主的旨意。”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车夫身体一颤。
如车夫这样的粗使杂役,并分不太清楚郡主公主皇后的区别,以为这小小的郡主也是可以像皇后一样“下旨”的。像他这样活在这个金字塔最底层的人,听到“旨意”这样的词,就已经是十分惶恐了。
“况且,郡主的赏花宴想必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你送完我再来接姐姐也是一样的。”这句话一出,那车夫也就没了顾虑,“哎”了一声之后,就驾着马车回杜府了。
虽杜蘅情急之下主动撕了自己的衣服,但在如此保守风格盛行的世道之下,只怕她也无法改变自己名声会传恶千里的势头。
如今大势已成,她自当改变风向,让这股逆着的风偏偏顺着她来吹!
不过,这之后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杜蘅捏紧了手指,微微掀开了马车窗帘,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道。毕竟,杜家里的那位才是最难对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