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母亲有病,他就跟着那支叫作红军的队伍走了。
那支队伍其实很不错的,虽然他们一路都在抢人,但他们只抢富户,不抢穷人,抢了,还分给穷人一点。
要是放在十几年前,他家也是挨抢的对象,只是等不到这只军队来抢他家,那些富人们已经把他们家抢成了穷光蛋。
都揭不开锅了,父亲还是说:“千万不能做亏心事。”
读了那么多书就是弄不到一官半职,只有去教那些抢光了我家的人的孩子识字。父亲说:“这年头,能有口饭吃就好。”
那支队伍是从湖南那边过来的,听说是被中央军打败了,他们在往北方逃跑。不过好像他们逃得很从容,一路有说有笑。
这支队伍一来,富人欠着他的工钱举家出逃,他只能失业。
父亲说:“就由你大哥他们勉强支撑几天再说,这些日子,你就照管好你母亲。以后实在不行,就找机会学个能挣一碗饭吃的手艺。”
那天他在街上抓了两包药往家里走。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一个道士看着他,笑容可掬。
这道士鹤发童颜,奇怪的是眼睛上带着一只用草扎成的没有镜片的眼镜框子。
他也还了那道士一笑,而且很有礼貌地说了声:“道长好!”
“兄弟家里人有病呀,不想请贫道去瞧瞧?”道士的须发飘飞,一把拂尘也在这冬日的风中飘飞。
“可--”
“没钱支付费用吧,贫道是山野中人,不要钱的。只想跟着你去瞧瞧。”
“那道长请呀!”他高兴起来,连忙把道士让到了前边。
奇怪的是道士并不问路,径直就往他们家的方向就走。
开门的父亲见了道士,有些慌张地赶紧躬身行礼。
道长只是笑笑,大踏步走进内室,用拂尘往躺在被子底下他母亲的睡床扫了几下,又急急打开后窗,从褡裢中取出一面罗盘,摆放在我他家后屋的窗台上。
后面一条大河从东横向西。河水清清静静地流。河岸是一排婆娑的槐树,投影在了绿波中。就是夏日也能幽幽地感到些凉意;现在是冬天,还真的叫人觉得凄神寒骨。
道士又端着罗盘,叫他家打开大门,在堂屋中端详了一圈。
回到这个人母亲的卧室后,道士指了指西北边对他父亲说:“你们这屋里头有三个身穿绿衣的女鬼,一个年老,一个中年,一个只有十五六岁。你要赶快在这边开出一道门。”
“有鬼?”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不可能啊!”
他的父亲也很惊恐不安,但还是有些不愿相信。
“是真的,与这个仙长讲的一模一样,已经五六年了,只是现在越来越出现得频繁。我怕吓着大家,一直不敢向大家说。”是他的母亲,母亲这几天这一直说不出话,现在却开口了。
“对了,申酉时候鬼就出现了,要早晨才会离开。”道长补充说
父亲和他听了,头发都立了起来了。
道士又吩咐了一声:“去,赶快请人照我说的方法开一道门。你们家今天抓的药也不必吃了。我保证你母亲明天就能好。我要女主人能做一顿饭给我吃了才会离开。”
父亲连连给道士作揖,他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去找村东头的李木匠。
晚上父亲不知怎么就弄到了一桌还算不错的酒菜来。他的大哥、二哥也都回来了,一同赔那个道人吃酒。
“请问仙长,”年轻人学会了母亲对道士的称呼,“你怎么就能看到有鬼呀?”
“这没有什么,其实这鬼不过就是一些虚幻的影子而已,最叫人害怕的还是这些人。说实在话,这世上的富人大多都不是人了。今天我来你们这个地方一看,大街上就是这个兄弟是人,像你们家一样都是人的人家寥寥无几。”
“仙长凭什么这么说?”他的父亲问。
“就凭我这双眼睛上有这么一副眼镜。”道长回答说。
一家人看着道人那没有镜片的茅草眼镜框子,惊奇万分。
“那仙长的眼镜能不能让我戴戴啊?”我们小说的主人公试探着问。
“那,你给我做徒弟吧!”
“真的”他喜出望外,而且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我还真的很有仙缘,不过要你的父母和兄长都同意呀!”道长呵呵地笑着说。
“如果我的母亲能赶快好起来,学到仙长的本领就真的很不错,可以为很多人造福。”他说。
“这个想法很对呀!”父亲高兴地表示赞同,两个哥哥也在为他叫好。
“那,还不赶快拜过你的师父呀!”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居然站在了父亲的身后。
年轻人听了,赶紧向道士磕头。
道士端坐着,看他一连磕了九个响头,才把他从地上拉起,说:“这样吧!你不要回头,走到最近的山上去采摘三九二十七片茅草。”
这一晚,这家人准备好了香案,道士便开设了神坛,小伙子就正式拜道士为师。
第二天早晨就他的母亲真就能下床做饭了,师父要新收的徒弟吃过了饭就一道出发。
“我们去那里?”他问。
“就随这一帮向北的队伍走,他们应该是暂时的败北,因为里面有一团旺气未被冲垮,只不过它好像还被什么邪气压制着。”师父回答。
要出发时,那道人给徒弟戴上了昨晚他给徒弟做好了的茅草眼镜框子。
在家里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走到大街上时开始也没有看出什么?
“你再定睛看看啊?”当师父的说。
徒弟定睛仔细一瞧,好多笑着的面孔,一个个都慢慢变了型--原来这世间,有好多人真的不是人,而是一些豺狼蛇蝎......
“啊!”叫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街上那些狼呀狗呀的一齐都在抬头往这边瞧。
师父的拂尘在他眼前扬了扬,那些狼虫才又变成了人的样子。
师徒俩静静地往前走,一直走出了他家居住的这个小城,路上已经没有人了,才又开始说话。
“徒儿,”师父说,“既然你做了我的徒弟,你的修炼也从现在开始。”
“徒儿聆听师父教诲。”他说。
“那么,”师父说,“我们就从这个眼镜谈起。世界再大,大不过人的内心。一个人其实就是由自己的内心主宰者,心是魔,那个人就是魔;心是人,那个人才是人。是狼、是狗亦如此类推。也就是心恶即恶,心善即善。这个眼镜的作用,就是让你看清楚所有人的内心。修炼就是从‘心’开始,也是从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开始。也只有看清本质,你的内心才能变得强大,才能达到我们修炼的目的。所以从戴上眼镜的那一刻起,你就有了两个世界,随随便便一望,眼前的就是现实世界;定下心来一望,你就会看到一个‘心’的世界。这两个世界一个是现象,一个是本质,两个都是虚幻的,两个却都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他静静地听着。
师父突然问:“我说的你能不能听懂?”
“有些云里雾里的。”他如实回答。“
“哈哈!比我当初第一次跟着你师祖时强多了。那时我什么也不懂,你祖师就给我起了一个道名,叫做“山野懵夫”,你呀,就叫做“云里散人”吧!你的悟性比我还好!”
“谢谢师傅!”云里散人赶紧向他的师父稽首,又问,“昨天您说我们家里有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不言鬼,其实我们道家也不言鬼。鬼,不过是极阴气息的外化,是某种环境在不同时间段的投影而已。比如你家那间屋子,子山午向,可是背靠的不是山,而是大河。河岸树影婆娑,河水不见天日,粼粼波光,泛出的是一片绿意。七运时山星、运星皆为七兑到坎,九离到艮,二坤到乾。还有五鬼亦在艮方。兑,少女也;离,中女也;坤。老母也。三位皆为女性,全阴,这就是所谓的阴神成群。五黄又为五鬼,所以七运中你家屋子阴气太重,最主要的是后面的河水太阴,槐树已有鬼气,到了申时以后这世界就偏阴了,这时间和空间上,所有的阴气都集中于你家,哪里会不出鬼。槐树在水中的影子是绿色的,你家里就出现了身穿绿衣的老中少三个女鬼。现交八运,开了未门,得旺气矣,鬼气就被冲散。你母亲也就好了。“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头。
师徒俩一路向北,沿着那支叫着红军的队伍走过的路,一路向北。
一路是红军留下的标语。
有一句标语很引人注目:“打下遵义城,建立巩固的黔西北根据地!”
“他们会不会在这个地方立下脚来?”徒弟云里散人问。
“兵者,诡道也!这虚虚实实的事,怎么好说。况且还要看是不是到了他们立得下足的地方。我一路从江西来,就是要看清楚这一群人如何改天换地,而江西却不是他们能够闹腾成功的地方。”师父山野懵夫回答。
翻越了一座座大山,穿行了一个一个的村寨。
一个村子里有唢呐的声音哩哩唻唻的响,一户人家正在出殡。
师徒二人走到这家门前,那具棺材却正好被一群人从屋里用手抬出。大家把棺材放在院子里的那两根板凳上,然后七手八脚地往上面绑上抬杠。一个披着红色袈裟的人正拿着一个鸡蛋,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拿鸡蛋往人家的嘴边凑着。
云里散人道士知道那个仪式叫做保魂,死者已往,要生者灵魂安康。
大门上有一面镜子,镜子底下是一张八卦图,图的左边,一张黄纸上是一道朱砂符,右边也是一张黄纸,上面是朱砂写下的“六庚天刑”几个字。
“徒儿,”师傅突然叫他的徒弟,“你看这家犯了几道重丧?”
云里散人道士定睛往大门那边细看。他看到的影子,是一具具的棺材从里面抬出,第三具棺材出来的情形就是刚刚这个出丧镜头的重放,还有第四具......第五具“
”五道。“徒弟说。
“再看看!死的都是什么人?”
“哦,第一具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年轻人,不,是一条狗;第二具棺材,是一个老妇人;第三具是一个老头子;这第四具和第五具真怪,是两个小伙子,可是他们的一只脚毛毛的,好像要变成狗脚。”
“你看他们像不像刚刚走出的这两个人?”
“一模一样。”徒弟回答着他的师父。
这时刚好有两个小伙子从屋里走出,一个摇着招魂幡,另一个端着一个端盘,盘里是那些所谓的道士们用于上表天庭,下通地府的文书。
周围的人见到这两个道士所戴的眼镜,本来就觉得好奇,现在听了他们的对话,一个个面面相觑。
“咚”的一声,一个老头在师父的面前跪了下来,叫道:“仙长,救我甥儿的命呀!”
好多听到他们对话的人都跪下了,还有人快步把刚刚出门的那俩年轻人拽了过来,也在这师徒前面跪下。
师父山野懵夫喊了一声“无量天尊”。两手交叉贴在胸前,然后闭着眼问:“徒儿,前面的这些都还是人吧!”
“都还是人,不过--”
“不过什么?照你看见的直说!”
“远处有几只狗,还有一只狼,棺材后面可站着一只狐狸呀。”
“哦,那好!”师父立即低头扶起前面的老者,“各位乡亲请起,找一个屋子好说话。”
大家就簇拥着这俩个道士向旁边的一间屋子走去。远处的几个人,不,是几只狗见了,也跟了过来。那个道士狐狸也要往这边走。
师父把他的拂尘扔给了徒弟,叫他守住门。
云里散人拿起拂尘一扬,真奇怪,后面跟来的人都不再走了,他们呆呆地地站在远远的地方。
师父开始说话了,他面对着那俩个年轻人:“你哥哥是保安团当兵的吧!你父母都有病,不想让他去的,可是他不听啊!后来因为抵挡红军,你哥哥送命了,你父母受不住打击也相继去世。你们俩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也报了名要去参加保安团。是不是呀!”
“舅舅的话你们不听,还不快些给仙长说?”那位最先下跪的老头急得用手扯了那对年轻人几回。
“是,”“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回答了。
“会有怎样结果,你就看着我的眼睛。”老道山野懵夫对那些人说。
众人惊叫起来,老道士戴着茅草眼镜框的眼睛里出现了一道门,门里是五次出殡的情形。前面的三次都是他们熟悉的,而后面又隐隐约约,出现了两次。
“红军要在这个地方转来折去的几次,天命不让他们灭,你们拦得住吗?”
“那我们怎么办啦,求仙长指条明路。”
师父用手指掐算了一通,说:“只要不参加保安团就行了,不过,你那兄长似乎还冤魂不散。我们就随你家出殡的人一道到坟地上去走走,我给你家收拾收拾。”
出殡的唢呐又响起。那个穿着袈裟的所谓道人知道遇到了高手,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老道士的拂尘往棺木上一扬,大家抬着棺木就走。当师父的一边走,一边用眼睛随意看了一棺坟地。坟地要比这家的祖坟地低许多,还要在人家坟下面的那个山头。在抬棺的人群从一座新墓旁经过时,刚刚当上道人的小道士云里散人看见一双手从那座坟中伸出,就要抱向走在前头的丧家兄弟二人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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