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朗离开并没有跟她告别,在她兴冲冲往静园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和空荡荡的房间,说不失望说不失落那绝对是假的,.乐文移动网
她虽然知道他人在荣和府,但是却不能去找他,荣和府是卫国质子住的地方,他们这些京都子弟不能随随便便的到那儿去,毕竟现在陛下盯得紧,若是撞在他的怒头上就不好了。
她在京都这个圈子里有很多朋友,但是能交心的一个都没有,以往的时候二哥还在家中,二哥好玩闹,她时常跟着他一起打发烦闷的时间,可是薛杏容死了,薛寄容遍游天下,二哥也执拗地跟着去了,家中父亲与长兄皆是性子温和君子端方,他们是那种真正的君子,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子高然的风范,至于母亲,她喜静,更多的时候是在捣鼓着她那些乐器。
她每日走在那安静的宅院里,时常会生出一股烦闷来,一生出烦闷,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叶朗,她想找他说说话,即便很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絮絮叨叨,可是当她看见他那副憋着气儿的模样就觉得开心。
她再一次见到叶朗是在秋狩上,她坐在一堆贵女里,看着他跟在瘦瘦弱弱的卫国质子身后走来,依旧是一身黑衣,他手握长剑,面色肃然,目不斜视。
他应该是卫国质子的侍卫,她想着。
大约是她的目光停留的太久,他朝着她坐的地方看了一眼,她朝着他眨了眨眼睛,看见他面色有些发红时,不由捂着嘴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呢?”旁边的人问她。
“有值得高兴的事情自然就笑了。”值得高兴的事情,见到叶朗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喜欢骑马,骑马是二哥教她的,其实她的性子和二哥很像,他们都喜欢那种迎风奔去的自由。
这次秋狩的地方在北苑围场,按理说皇帝出行狩猎,这安全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好好的秋狩愣是被一群刺客给搅黄了。
当她从山崖上摔下去的时候,她看着将她抱在怀中的人时,心中竟是觉得好笑,这倒好,她有生之年倒是体会了一把话本中主角的待遇。
那山崖不算高也不算矮,尖刺凸石,叶朗全部都替她挡了,这掉下来,她一点儿伤都没受,反倒是他……被划破的衣袍上沾着点点血迹,在保护卫国质子时被刺穿的手臂,血肉模糊。
这个地方不好找,又有水潭,要是呆呆地等着父兄来救援,那她就是真的傻了。
找了个干晌地儿,铺了些枯枝与烂叶,便将就着了。
叶朗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她特别特别喜欢他的眼睛,因为当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的时候,就像是在看着整个世界,就好像是……季桑雪是叶朗的整个世界。
“你为什么也跟着下来了?”她站的地方和他们不算近,且……当时卫国质子就在他身边,他放着那位不过做什么与她一起掉下来了?
“会受伤。”
虽然叶朗只简简单单的说了三个字,但是她偏偏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含着笑意凑到他面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担心我?”
叶朗没有说话,她以为他会回答个‘嗯’,很可惜,这次他只是紧闭着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她有些气恼地将他那已经破烂的衣袖扯了下来,哼了一声,倒是不再问什么问题,而是给他收拾起伤口来。大约是觉得沉默的有些尴尬,破天荒的,叶朗竟然开口了。
“别、别生气。”
“没生气!”虽然她心中确实是有点儿恼,但是却打定主意不承认,本来嘛,这有什么好生气?
“抿唇……在生气。”叶朗一直看着她,眸光之中是毫不掩饰的确定。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她不禁讶然。
“我、我、我我我……”
“你,你,你什么……”她心中的郁闷一瞬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看着叶朗那有些窘迫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到叶朗脸红的模样,明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偏偏总是因为她的一两句话而窘然。
“我上次救了你,你不说一声就走了,我很生气!”她佯装严肃,直直地看着他,他听见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
“不过……如果你送我礼物的话,我就不生气了,女孩子最喜欢收礼物了。”
“你、你喜欢……”
“古语有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不如,把你自己送给我吧?”她分明瞧见,那人听见这话时,涨红了的脸,僵住了的身体。
“我、我刚刚也救了你。”所以扯平了。
“那正好啊,我救了你,你要对我以身相许,你救了我,我也对你以身相许啊!可不是极好吗?”
叶朗嘴笨,他坐立不安地看着她,不止脸,连着脖子,和着衣襟下的皮肤也都透着红,真害羞,比她一个姑娘家还容易害羞,她弯着唇角低眉浅笑。
在以前,她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的未来夫君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究竟,可是她看着低着头的叶朗,突然就觉得,她的夫君应该是这个样子,那种想法突兀地在脑子炸开,她心中竟是涌出一股期待与欣喜来。
她见过那样多好看的男子,偏偏这一刻,她觉得他比他们都要好看,比她父兄都要好看。
叶朗不喜欢说话,可是她喜欢。她说着,他便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很认真嗯一下。
“你喜欢我吗?”她承认自己脸皮挺厚而且还不害臊。
叶朗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可是她却欢喜,那眼神分明就是喜欢吧,就像二哥看着未来二嫂一样,就像是父亲看着母亲一样,所以……是喜欢吧?
“我漂亮吗?”
“嗯”
“我那么漂亮,你喜欢我吗?”
“……”依旧是沉默。
他们在下面呆了将近一天,很短,看着到来的人,她甚至生出一丝不高兴来,他们来这么快做什么?
秋狩结束,卫国质子又回到了缩在荣和府深居简出的日子,连带着叶朗也不见了踪影。
自那之后,她上街的时候常常吩咐车夫绕行,马车会晃悠悠地路过荣和府,她时常会伸出脑袋瞧上一瞧,回府的时候她依旧会绕行,然后再看上一眼。
母亲不解:“你这些日子,出门越发频繁了。”
她转着眼眸:“二哥不在,家中无聊,出门透气呢。”
母亲本就是个不喜欢拘着孩子的,听她这般说,不再说什么,有了母亲的应允,原本两天出门一次,她也给改成了一天一次。
即便是每天出门一次,她也很少看见叶朗,哪怕她突然一次能见着,他也瞧不见她。
她躲在马车一日一日来来回回就想着见他一面,见不到落寞,见着了欢喜。
那种落寞与欢喜夹杂,期盼与失落相随的感觉经久不散。
当她无意间看见那个隐匿在树荫里,掩藏在黑暗中的人影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没有吱声儿,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树丛里,每当戌时,她坐在静园庭院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日有一日,每天上午,她来返路过荣和府去见他,每日黄昏,他站在树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她高兴吗?她当然高兴!哪怕在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过,她依旧高兴,她喜欢的人也同样的惦念着她,她能不高兴吗?
“你就不想和我说说话吗?”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在她面前从来都不会主动说话的,最终还是她开口打破了平静了。
叶朗从树上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依旧沉默不言。
“你在那上面呆了多久了?”在她没发现的日子里,他是不是也一直待在那儿看着她?
“一年。”叶朗抿了抿唇,在她含着威胁的目光下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来。
一年,一年,她一直以为那次他从蓝花楹树上掉下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原来……比那个时候更早他就在这了吗?
“你一直偷看我?”
“我、我、我……”
“你、你、你什么啊?”
叶朗我我我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在她面前至始至终都是这样,她觉得好笑又觉得气恼。
“以后不用偷看。”
她看见他眼中的失落,终是控制不住自己轻轻地抱住他:“光明正大的看。”
她与叶朗之间其实隔得很远,不说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却也是一条布满阻碍的道路。她不能不顾整个季家,堂而皇之地和叶朗走到一起,至少得想出个两全之计来。
每日的黄昏,叶朗都会到静园来,他不再是待在树上,而是与她一起坐在蓝花楹树下说话,依旧是她说,他听。
“我漂亮吗?”
“嗯”
“我这么漂亮,你喜欢我吗?”
“……喜欢。”
第一次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她高兴的将自己埋在树下的好酒挖出来饮的干干净净。
在外人面前的季桑雪是端庄大方的季桑雪,在叶朗面前的季桑雪是放飞自我胡搅蛮缠的季桑雪。
她喜欢窝在叶朗的怀里看漫天飞花,她喜欢喝完酒之后轻轻吻他的唇,她喜欢他的手指小心地理着她的长发小心地带上他挑选的发叉,她喜欢什么都不用想地躺在他的怀里,她想就那样待在他身边一辈子。安静惬意地过一辈子。
当秀选的旨意落在他们家的时候,她格外平静地跪在父母双亲的面前。她不想入宫,她不想为妃,她喜欢叶朗,她想和他过一辈子。
父亲劝她,母亲劝她,长兄劝她,就连匆匆赶回京都的季洵也劝她。
但是,她的心中怀揣着最单纯地向往,怀揣着义无反顾的决心,她不会嫁一个她不爱的人,她也不愿意丢弃她爱的人。
圣上的旨意已经下达,她除了入宫别无他法,可是她不愿意啊,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在那朱红宫墙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女儿,你走吧,和那个男人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你不再是季桑雪,季桑雪的名字很快也会从季家族谱上除名,不要再回京都来,在这世上一日便永远别再回来。”
“陛下要的是季桑雪,你不是季桑雪,以后……你是桑雪。”
父亲是个忠臣,他有着一颗对国家对君王无比忠诚的心。但他也是季桑雪的父亲,他也有着对女儿的满腔爱意。忠君爱国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终是挑出了君王旨意之中的漏洞。
她跪在堂前一个接着一个地叩头,即便知道这样并不能还父母的生养之恩,她依旧不停地叩头。叩谢父亲的体谅,叩谢父亲的付出,她知道陛下虽会顾及着父亲多年来的功劳,和未来二嫂薛大人的声名不会做出惩处来,但心中不虞必定是不会少的。
她走了,她和叶朗一起走的,是未来二嫂帮的忙,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没叫任何人发觉。
走时她见到了那位瘦瘦弱弱的卫国质子,他立在那里含笑看着他们离开。
他们去了卫国,卫国开满了梨花,他们在那个国度里定下,没有亲朋的见证,没有花轿,只有他们两人和燃烧的凤烛。
他们结为夫妻,他们恩爱不离。
他们的生活不贫穷也不富裕,平平淡淡,刚刚好。其实她不是个喜平淡的人,可是待在叶朗身边,她觉得那平淡之中也含着无限滋味儿。有人生来便不甘于平凡,可是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落入凡尘俗世。
他们在一起五年,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当二嫂传来父亲逝世的消息时,她险些晕厥,她知道,她知道父母总会有老去的一天,她也知道父母总会有逝去的一天,可真的当消息传来的时候,她依旧无法接受。
她不能去京都,她发过重誓,她不能踏入京都一步,这个世界连鬼神都存在,她不敢轻易违背自己的誓言。
叶朗代替她回去的,叶朗这一走,她不但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丈夫。
叶朗走了之后没再回来,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她传信往南江问过二哥二嫂,他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他没有去京都,他也没有回卫国。他就像是水汽般蒸发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叶朗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她去了南江,去了薛家,她跪在二嫂的面前,哀哀祈求,她二嫂可通鬼神,必定是能找到的。
可是……二嫂告诉她,找不到。阳间无阴魂,阴间无转生,他确实就像是烈日下的水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极有可能……魂飞魄散……”这是二嫂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话不断地在她脑子里回想。
习惯了两个人,一个人的日子很难熬,她的生活平淡而乏味,她想着她死的那般年轻,大概就是因为那日子太乏味了,乏味的她一分一秒也不想过,若是以前的她,生活乏味了,她必定会想方设法地去寻找乐趣,可是现在她没那个心思了,总觉得太费劲儿了。
她死的时候,卫国的梨花依旧开的极好,
她做了鬼,每年的都会回去一趟,就一趟,回去看看,就看看。
她不想去投胎,阴间无转生,他没有转世,他没有入黄泉,她想在这世上多待一会儿,等得到便等,等不到她便到她忘记他时再入地府入转生。
兜兜转转一千年,她没等到他,她也没忘记他,每年都回那个梨花盛开的地方一趟,每年都会想起,如何就能简简单单地忘了?
她等了一千年,没等到叶朗,倒是等回了二哥二嫂,都说天意弄人,天意确实弄人,它掌控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可是……现在她等到了,她看见叶朗回来了,他就在她的身边,他看着她看着她,眼含笑意。
“你去哪儿了?”桑雪仰了仰头,她抿着唇紧紧地看着他。
“当年回京都的路上,遇见了一个特别仇恨卫国人的厉鬼,她杀掉了路过的所有人卫国人。”叶朗抬手摸了摸她的唇:“别生气。”
桑雪瘪着嘴笑着扑在他的怀里,不问了,不问了,管他去了哪儿,他回来了不是吗?
叶朗低了低头唇角微翘,远目天际,喃喃道:“多谢。”
多谢,多谢,薛杏容。
当初他将近魂飞魄散,是那个女人……不……应该说女鬼把他收进了收魂罐里,收魂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却也是个温养魂魄的好地方。
“你在跟谁说谢谢?”
“一个朋友。”
叶朗笑了笑,不止应该谢她,他也应该感谢桑桑,她是季家的女儿,而薛杏容因为她姐姐,对季家格外地包容格外地在意。
卫国……不,现在应该是荀国,荀国的梨花依旧那般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了……抱歉,么么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