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容慎的内心已然是风中凌乱,可残存的理智还是能叫她面上保持雷打不动的淡定的。于是,在发现童靖祺已经发现她们俩以后,容慎捋了捋衣袖咳嗽了一声,扭头正色对容悦道:“四姐,我们过去吧。”
容悦点点头,两个人这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容意是先来的,这时候正靠在一旁和大嫂陈氏说话,一见容慎和容悦出来,悄悄朝童靖祺努了努嘴,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说道:还好。
容慎点点头,她没想到童靖祺这么帅,若是性子好人也好相处,那还真是不给别人活路了。
老太太见最疼爱的小孙女也来了,抬手朝容慎容悦招了招,道:“你们过来,见过你们童表姐。”
容悦走过去打量了童靖祺一番,忽然道:“你是几月生的?”
“三月。”童靖祺看着这个好像不是那么好相处的表姐妹回答道。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发觉了,这个表姐妹看起来年长些,人也漂亮,可就是眼角眉稍的妩媚里还带着点儿伶俐劲儿,不像旁边那个小点的,个子小小只,脸上也笑眯眯的,看起来像小羊羔似的。
那还真是比自己大些。
容悦皱了皱眉,美人都是敏感的,童靖祺虽然并非长平城的主流审美,可自有一份旁人学不来的洒脱英气,假以时日修养过来,只怕气势比容貌更盛,要在长平城里盛名远扬了。她对童靖祺倒没有老爷子那种怕被人比下去的心态,只是心高气傲惯了,看着同样特立独行的这么个潜在的大美人,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
容悦向来是这种不客气的脾气秉性,裕国公府又一向不拘小节,倒没人觉得这话问得尖锐,反而是老太太听到这问话,一拍脑门道:“我倒是糊涂了,靖祺还要比阿悦丫头小一年呢,该叫表妹,叫表妹!”
容明琅的注意力也转过来,将盈盈俏立的容悦打量一番点了点头,“这就是明琨家的那个阿悦?出落得真漂亮。”
“可不是么,你看她长得和明琨像,性子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容老太太笑着拉过容悦的手。
容明琨虽然是早逝,可也走了好些年了,容老太太心里念着自己这个苦命的儿子,对容悦也十分爱重。
裕国公府对容明琨的死向来是不避讳的,反而时常挂在嘴边上。老两口都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生离死别见得多了,并非听不得看不得说起来就要心肝疼的那种父母。容明琨是死在任上,死得壮烈,是他们心头的骄傲。
容悦打小就知道,她爹爹不是不能提起的那个人,她爹爹是个英雄,是老太太老爷子最大的骄傲。她不必自卑,不必没有底气,不必因为她爹爹在这府上的痕迹完全被抹去而难过。二房还给她留着,爹爹的名字还在老太太老爷子嘴上挂着,她爹爹虽然没了,可整个裕国公府从来没有人忘记过。
“比靖祺大一岁……我想想,那今年不是就要及笈了?”容明琅掐指一算,目光忽然热切起来,“可许好了人家?”
老太太摇摇头,“阿悦丫头心气高,咱们自然要好好挑拣挑拣,容家的姑娘不用急。”多大了还能嫁不出去么。
“老太太说得对,可阿琅听着心里不高兴了。”容明琅知道小姑娘家听见这个都害羞,何况旁边还站着个更小的姑娘,黑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也不揪着这话题不放,一皱鼻子,岔开话题,“阿琅当年可是早早就被老太太赶去童家了。”
“就知道你要吃味!”老太太乐呵呵地睨了容明琅一眼,“你说那童家小子对你好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
几句话也看得出来老太太当年多宠爱容明琅,容慎站在一旁看着,心里道,原来觉着自己是中了头彩才能被这宠着,看来她根本不是例外,看来这乃是容家的惯例,上一辈就是这么被老太太老爷子宠过来的……
“哦,对了,这是你大哥家那个小的,阿慎丫头。”容老太太想起身边还有个容慎杵在这儿呢,伸手把她往容明琅那边推了推,“阿慎,这是你二姑姑,这是你童表姐。”
容慎冷不丁被推到容明琅面前,也不慌乱,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直起身叫了声“二姑姑。”,又扭头去看童靖祺,眼里放光,“童表姐!”
童靖心里本来就跟这个小的更亲近,听她软软的声音,又这么一脸迷之崇拜的模样看着自己,对容慎更生了几分好感,咧嘴对容慎笑了笑。
三个姑娘都到齐了,前厅里就更热闹了,容明琅看人家小姑娘都白嫩白嫩的,又看看自己家姑娘晒得有些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正想着回去将童靖祺圈在府里捂一捂说不定就白了,就听见容慎和童靖祺说道:“童表姐长得真好看!”
再好看能有她那两个堂姐娇艳,能有她自己个儿那样惹人疼惜?容明琅轻轻叹了一口气,都怪家里那个死鬼,整天不教靖祺什么好的,琴棋书画和女红样样都不行,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好好一个姑娘都快养成儿子了,哪里还有点儿小女儿的样子。
容老太太看容明琅心情不大好,以为是被四个小姑娘闹的,就叫姊妹四个出去花园玩了,自己拉着多年未见的二女儿说体己话。
容悦容意容慎童靖祺四个姑娘鱼贯而出,很快就来到了后花园。
容意还是有些拘谨的,她性格本就恬静,童靖祺又是那种男孩子气很重的姑娘,一时间也不大敢开口搭话,只在一旁默默地走着,不像容慎,这一路上好像已经和童靖祺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了。
容悦倒是不怕,只是她和童靖祺本来就卯着劲儿,现在又看到容慎走在童靖祺身边眼睛直放光,更不高兴了,现在出了前厅,也就不保持那种世家姑娘的端庄典雅,抱着手臂爱理不理地在一旁走了。
童靖祺当然感觉得到容悦隐隐的敌意了,可是她心比较大,没放在心上。自己又没惹容悦,那就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容悦自己的问题,等容悦自己绕过弯儿来再说吧。她现在的注意力,都被容慎抢去了。
她从漠北长大,从小就爱粘着她爹混在军营里,身边不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就是常年在朔风砥砺下皮肤黝黑、性格爽快的漠北姑娘。回到长平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才知道像她一般大的姑娘还可以是这样娇滴滴、水灵灵的。
容家的这三个姑娘和她娘一样穿着啰里啰嗦的漂亮裙子,梳着精致的发髻,小脸像粉团一样白嫩,身上也香喷喷的。
这样陌生的感觉叫她觉着有些不适,甚至想要逃回漠北的漫天风沙里去,仿佛那样才能安心些,才能不这么像个异类。
小姑娘第一次接触一种叫“自卑”的情绪,这种情绪就像小时候比射箭,结果没有同样年岁的男孩子射的准射的远时那种失落的情绪似的,可又不完全一样,那时候她知道自己虽然比别人差,可是勤习苦练总是会赶上来的,可如今这种差异叫她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从来不听娘亲的话了。
可容慎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点瞧不上的意思,反而带着点她都不知道哪来的崇拜,说出“童表姐长得真好看”这样的话来的时候,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里一点违心的成分都没有,脸上的真诚和坦然叫她不能不相信。
童靖祺瞄了一眼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细细的白白的,连指甲都经过精心的护理,圆润可爱微微泛着淡粉色的光,不像自己,虽然能拉开男孩子也拉不开的弓,可手掌里都是硬硬的茧子,一点也不好看。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精致到这个地步……
容慎是裕国公府最小的姑娘,打小就被千人宠万人疼,童靖祺来之前听她娘说过,心里早就给容慎做了一个预设,以为她是那种刁蛮任性、哭哭啼啼的瓷娃娃,哪知道这个容慎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童表姐,你能给我讲讲漠北吗?”容慎拉着童靖祺在花园里的一处石桌椅坐下来,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容悦和容意都不说话,容慎只能自己挑起活跃气氛的艰巨任务,其实她对漠北也挺好奇的,她没出过长平,没看过外边的花花世界,不知道漠北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呢,还是胡天八月即飞雪呢。也许其实是狂风大作黄沙漫天也说不定。
在这个时代里,寄情山水寻仙访道是男人的特权,而她们,即便是生在这个社会的顶端,也走不出这座长平城。就像她三哥就算多玩世不恭多吊儿郎当,都能被送到嘉林去体味人生百态,而她和两个堂姐却只能留在府里等待着嫁进另一座同样高墙叠垒的府里。
容慎打心眼儿喜欢同童靖祺亲近,她就像是一个缺口,能叫她瞧见外边不一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