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景致万念俱灰地跟在莫原的身后,在同学们同情的注视下,默默地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小莫老师,又有学生来问问题啊。”同办公室的某个上了年纪的老师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半开玩笑似的打趣,随即继续将厚厚的一叠试卷塞进他的公文包里,看起来是要带回家去加班。
莫原笑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这种说法。
那老师利落地将公文包的锁扣扣好,笑着对莫原说,“先走了。”步伐匆匆走过景致身边时,顿了下,和蔼地冲景致说道,“跟莫老师好好学。”
景致也是无奈啊,她根本不是来学习的好嘛!当然,她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去解释这些吧。
等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办公室门也被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景致才在莫原情绪不明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走近。
要以什么理由解释呢?
总不能说“老师,我最近去做了个脸部微调,您看着还行么”吧?
她可能会被掐死在办公室。
正当她神游天外之际,莫原从桌面上找出了那个名为“学生信息”的文档打开,修长的食指搭在鼠标的滚轮上迅速向下滚动,而后,光标精准地落在景栎的信息栏。
景栎,女,18岁……
眼前的信息一带而过,视线最终锁定在“家庭成员”的最后一行。
称谓:姐姐,姓名:景致……
景致,景致!
景小只!
莫原不自觉地默念起这两个名字来,莫名的,嘴角挂起了一弯浅浅的弧度。他稍稍调整了下坐姿,原本挺直的脊背往前倾了一些,没握鼠标的手,指节略微屈起,抵着轮廓分明的下巴。
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片沉寂,没有谁先开口,彼此沉默着,室内静谧到连浅缓的呼吸声都能听到,有些尴尬。
景致那个难熬啊,她背在身后的双手都快把棉麻的裙子给绞出个洞来了。想她景致过去二十几年,哪次进办公室不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恨不得在脸上贴上“劳资天下第一”的标签。谁曾想野马也会失蹄,一把年纪了,还被揪进办公室喝茶?
心好累啊。
“没有什么要说的?”莫原率先打破了当下的沉默,目光终于离开电脑屏幕,转而定格在景致身上。“景致?”
听到自己的名字,景致下意识地抬头,神情有些茫然,显然是被迫从自己的思绪中强行回归现实的模样。
“那个……”景致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佯装出一副自以为很淡定地模样,轻声地解释道。“其实景栎身体有点不太舒服,恩,例假。”
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莫原,还是说服自己,景致在说完这话过后,又重重地点了下头,仿佛这样就能增加她话语的可信度一样。
目睹她心虚又强装镇定的模样,莫原不禁莞尔。“身体不舒服可以请假,A中的请假制度还是很人性化的,不是吗?”
我知道请假制度很人性化啊,有病历单就能准假啊,关键景栎拿不出来才是重点好不好!景致扶额,她就不该答应景栎的。
可她不得不厚着脸皮继续扯,“青春期的女孩子,关于例假的事情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她不敢请假哎。”
这个理由真的是……景致自己都觉得假,可没办法啊,难不成要说“景栎她要去参加展会,看男神,所以翘课了”?如果这么说的话,景致敢保证,回家自己肯定被咬断脖子,再不然,硬盘里二十几个文件夹的小黄文绝对惨遭毒手。
不不不,她不能冒险,为了小黄文,为了她的老脖子,死挺到底!
她鼓起勇气对上莫原的双眼,不断用眼神传递某种意念:没错,我说的就是事实!事实!实!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能要以切身经验跟你探讨痛经和月经不调了。
可能是这个理由比较尴尬吧,莫原身为一个男人,实在没有办法处变不惊地跟她探讨这个话题,而看景致的模样,明显就是咬定了这一个理由,再问也是关于这一方面的回答。
没办法,莫原只好自我催眠,接受这个拙劣的借口。
见莫原没有再追问下去,景致暗暗地松了口气。果然,自古例假是女生请【qiao】假【ke】的绝妙理由,没有之一。
“老师,这事儿您不会说出去吧?”景致暗搓搓地问了句,想想可能指向不明,又添了一句。“比如报告班主任什么的?”
无故翘课可是要记过的,用景栎自己的话来说,四舍五入,一辈子就完了。
她双眼湿漉漉的,像极了可怜兮兮盯着他看的汪星人,私心里竟生出了偏袒的意向。
得不到莫原的回应,景致有些慌啊,要是景栎被记过了,她们俩回家都逃不过老妈的一顿狠削。
莫原终究是心软,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景致正要道谢,就见莫原侧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套试卷,翻开,流利地撕下几张递过去。景致粗略估计一下,差不多有三四张的样子,最面上的那张就是今天的练习卷。
“周一交过来。”莫原极为平静地说道,仿佛这不是四份试卷,只是四道题目而已。他抬头正好扫到景致惊愕的表情,又说,“给景栎的。”
“我知道。”景致轻哼一声,话是这么说,最后肯定有一半是她的脑力成果。
尽管如此,还是要谢莫原不杀之恩啊,起码小命保住了。
景致收起试卷塞进她的小包包里,试探性地问了句,“那老师,我能走了吗?”
莫原点头。
踏出办公室的那一瞬间,景致恨不得大喊一声“我景汉三又回来了”,她甚至觉得室外的雾霾都可爱了许多。
轻快的身影从窗前略过,只留下匆匆而过的一抹倩影,再看过去,窗外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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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气也是说变就变,刚刚太阳还大喇喇地挂在天上,就下个楼的时间,整个世界就像被关进了小黑屋,乌沉沉的,即将被漫天的乌云吞没。
“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啊。”景致仰头望去,一滴雨珠落在脸上。她匆匆迈开步子往大门口跑去,半途中,大雨倾泻而下,以至于不得不躲进前面的实验楼楼下避雨。
因为是周末,实验楼底楼铁门紧锁,景致贴在门的边沿,上面虽说有楼层遮挡,可两边却是空的,风吹袭过来,雨水一同卷了过来,打湿了她大半的袖子。
一下雨,天就冷了起来,尤其是她衣服湿了,被风一吹,冒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前边的小道上,偶尔有几个晚回家的学生,兜着雨披,开着小毛驴匆匆驶过她的眼前。
而景致只能抱着手臂等雨小。
啊,真是羡慕呢。
怨念十足的景致摸出手机,连发好几条微信给景栎诉苦。
景小只:T市的天气还好吗,A市下雨了。
景小只:你可怜的姐姐现在被困在实验楼露台,宛若一根风雨里飘摇的野草!
景小只:卧槽,我要被冻死了,就问一句,你的良心过得去吗?[坚强的自己不需要抱抱.jpg]
……
然而沉迷男神的美色无法自拔的景栎根本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回她,景致感受到了自己在妹妹心中地位已然不保的事实。
蓝瘦,香菇。
此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实验楼的阶梯下,车窗慢悠悠地降下,透过车窗和副驾驶位,景致清晰地看清了手握方向盘的男人的轮廓。
这可不就是景栎他们数学老师吗,刚刚把她拎进办公室的男人。
“没带伞吗,要送你吗?”莫原的声音穿透雨瀑,有些飘渺,像是进行过处理的感觉,莫名的有些熟悉。
虽说莫原身为人民教师,景致不必戒备的,但是坐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的车,怎么想都很尴尬吧。于是,景致客气地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莫原没再多说,而人往后探了半个身子,似乎在摸索什么,没一会儿,他手里握着一把藏青色的折叠伞回身,朝景致扬了扬手里的伞,示意她过去。
“那伞呢,需要吗?”
这雨看起来一时半刻停不了,如果景致再在这里待下去,不光是被雨淋,估计光风吹得都够她感冒一场了。
她顿了片刻,小步跑下台阶,一手撑在车窗边沿,一手接过了莫原探身递过来的伞。冰凉的掌心包裹住伞柄,残余的一丝暖意渗透进皮肤,再是逐渐消散。
“谢谢老师。”景致不知道如何称呼莫原。
明明不是景致的老师,也比她大不了几岁,被左一声老师,右一句老师的,莫原觉得有些接受无能。“我姓莫,单名原。”
说着,他看向拿着伞还淋雨的傻姑娘,无奈地笑。“再淋下去要生病了。”
景致这才抖开了伞面,推着伞骨撑上去,整个人被遮挡在伞下。“谢谢莫老师,那我先走了。”
她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左侧脸颊的梨涡深陷,明媚得胜过六月骄阳。
景致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莫原才升上车窗,慢悠悠地开过,车轮压过景致边上的积水滩,也飞溅不起水花来。
车渐行渐远,反光镜中的人越来越模糊,转弯驶出校门,再看不到车后的人影,莫原才踩下油门,迅速驶离。
景致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到车站,正好公交来了。她刷卡上车,摸到后面的座位,有气无力地瘫坐下来,手里握着伞柄,默默地想:
雾草,刚刚好像被景栎的老师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