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流初神色几乎是立刻就阴沉了下来,看来二哥以前的那些话还真是在诓我,什么一见到沉新就恨不得当块石头,什么怕的不行,都是胡说八道。
我有些不安,生怕沉新这么露骨地一通话让那流初下不来台,到时候争执起来事小,要是再打起来问题就大了,大喜之日新郎官被苍穹沉新打折了腿扔下凡——这件事一旦发生,三清绝对会沸腾的吧。
沉新似笑非笑地说完了那通话后就没有再开口,那流初就更是沉默了,他阴着一张脸,沉默之间,忽然上前一步,问露见势不好,连忙扯了他一下,有些神色慌张地对他摇了摇头。
“小、阿初,算了,”她低声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今日又是你我大喜之日,何况也是你有错在先,算了。”
流初看她一眼,神情微霁,但还是有些难看,他又哼了一声,轻蔑道:“我不过说出我心中所想罢了,有些人受不得。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
沉新就挑了挑眉,“哎,还别说,这话用在二殿下的身上合适不过,知人莫若知己,这话却是不错。”
“你!”
“阿初!”问露上前挽住了流初的胳膊,神色似有些犹豫,但她最终还是低声道,“你就这么在玉华殿发作,母后又该说我的不是了……”
那流初神色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脸色一沉,但却没有针对沉新,他因为问露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犹豫和不虞之色,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拉着问露一言不发地转身一道走了,脸色很是难看。
问露被流初拉着,不好停步,只能对我们微微欠了欠身,低声说了句抱歉后就跟着他一道走了,在离开之前,我和她有一瞬间的目光交汇,她一怔,又对我笑了笑,没再多话。
他二人离开之后,除却我和沉新司命,还有刚刚那个什么修义,在场的其余几人都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惶惶地看向已经坐回原位的沉新,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神君,这……”
沉新缓缓斟了一杯酒,没有理他。
那人脸上就讪讪,旁边一人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开口,修义就伸手拦了他一下,目光有些赞赏地看向沉新,笑道:“神君这话虽说得有些苛刻,但总比有些人前笑脸人后咒骂的要好得多了。”
他说着,侧了头往一边看去,我和其他人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一些身着华服的人见流初问露向他们那边经过,忙起身笑着举杯不迭,却在流初目不斜视地离开后立刻没了笑容,更有甚者还撇嘴呸了一声,低下头嘴唇蠕动,不知在咒骂些什么。
众人一时就有些沉默,我看着那情那景,默默无言,心中有些感触,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司命却在此时叹了一声气,他之前一直对沉新和流初二人作壁上观,没有开口说话,此刻却又优哉游哉地说开了:“我说,你们可别觉得我二哥可怜什么的,呵,他也就只有今天收敛了点罢了。这些人什么心思,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天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不想二嫂日后难做人罢了,等到了明天,那些人估计就会为今晚的举动后悔了。你们这些泛滥的同情心啊,还是留给这三千世界的凡人吧,南郡一带又开始洪水泛滥了,又正值瘟疫,唉……近几日酆都又有的忙了。”
有人就疑道:“凡间诸事不都全凭神君一杆笔吗?神君若不忍,大可一笔勾了这南郡天灾便可。”
司命缓缓摇了摇头:“我只司命,不司国运和天道,这三千世界的凡人命由我来司,却是由天来定,天灾一事,我也是无能为力。”
修义一笑:“三殿下心系凡人,当为三清表率。”
“得了吧,”他一声哼哼,“我可不是二哥,听坏话不会生气,听好话也不会奖赏。”
大家就都笑了起来,原本凝结的气氛一下就化了开来,笑着一一落了座,复又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我看了一眼司命,又看了一眼那些又开始谈笑风生的几人,伸手戳了戳一边的沉新,促狭笑道:“原来沉新神君也有如此冷场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都一直是那种使气氛热闹起来的人呢。”
沉新原本正兀自倒着酒,听闻我此言,就转了头过来,先是瞥了那边一眼,又看向我,懒懒勾起一个笑容来:“这不是有人替我做了这样的事吗,再说了,他们和我非亲非故的,爱尴尬就尴尬,爱不满就不满去,我暂且还没有那个心思去管他们。”
我被他这话逗笑了,“非亲非故?可刚刚那个什么修义还对你很崇敬呢,他们都认得你,也叫非亲非故呀?”
“没办法,”他轻轻抿了口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在三清实在是太有名了,人家都认得我,我也不能装作不是沉新神君呀。”
“你就嘚瑟吧!”真是不要脸!我笑骂着推了他一下,“好了,说正经的,你说那流初怎的请了这些人来玉华殿赴宴?照理说这是主殿,又是他的寝宫,应当请的都是一些往日交好之人啊,怎么我看着有这么多人对他不满呢?”
“就他那性子,能有什么往日交好之人?往日交恶之人还差不多。”
“说正经的!”我有些恼了,这可事关问露的终身大事,我可不能让问露跳进一个火坑,而且她之前对流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天后难不成还看她不顺眼?
沉新自然不明白察言观色的道理,见我真的恼了,他见好就收,放下琉璃玉杯,看着我,颇有“这孩子真不省心”意味地摇了摇头,轻笑道:“听碧,我问你,你和流初很熟?”
我一愣:“不熟啊,要不是他和问露成亲,我指不定还见不见得到他呢。”
“那不就得了,”他道,“你既和他不熟,他又为何请你?”
我一噎,答不上来了。
……这话,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啊。
“你们不知道,”司命就在这时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我们说道,“其实我二哥本来是不想大办喜宴的,三清多数人都看他不顺眼,他也不喜欢他们,觉得这样子听心口不一的恭贺没什么意思。但我母后本来就看二嫂不顺眼,见二哥不按古礼来,就更生气了,把二嫂叫过去好生训了一顿。二哥得知以后,立刻就怒了,就要去找母后理论。他之前本来就已经为了母后不同意他和问露的婚事大吵了一架,甚至把母后给气哭了,他这回要是真去了,还不得闹翻天?我和二嫂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劝住了他,让他答应大摆喜宴,反正也不需要他操心,一切都按规矩来。二哥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心思,因此这喜帖都是我和二嫂一同拟的,父皇母后又加了一些,这其中二哥交好的能有多少,你们想想就知道了。”
他说这段因由时摇头叹气的,很是感慨:“二哥不讨你们喜欢,我不好说什么,但他是真心喜欢二嫂的,没想到平日里最疼他的母后居然大为反对,为了这事,他这段时间心烦着。今晚一桌桌的酒敬下来,不知道得憋火成什么样。”
我见他说得情深并茂感同身受的,就问了他一句:“你既然这么同情你二哥,怎么却不见你去帮忙?”
“帮忙?怎么帮?”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对我这话很是惊讶,“今天是我二哥成婚,又不是我成婚,我要去帮,他还得把我打回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说道:“你不去,我去。”
“哎哎,你去干什么?”他连忙看我,“我二哥现在气着呢,你现在去不是触霉头吗?”
“谁说我要找你二哥了?”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是问露的朋友,又不是你二哥的朋友,我去找,自然也是找问露了。”
“哎哎,你——”
“你别拦她。”沉新拉了一下司命,“让她去,安下心也好。”
嗯……还是沉新懂我。
我心下微满,遂对他甜甜一笑,寻着问露过去了。
之前问露劝慰流初时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听了司命那一番话后,我就更加担心了。天宫规矩大,问露又是孤女,昆仑虚讲究的又是逍遥两个字,她不入天后的眼也是情理之中。神界虽没有凡间那么重规矩,但天宫可是三清里规矩最重的地方了,天后一日看她不顺眼,她就一日不能好过,那流初又在三清没什么好名声,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也不顶什么用,要是婚后有什么不如意的,她还不得怄死?
“听碧?”见到我来找她,问露的神色很平淡,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她看向我,微微笑道,“你怎么来了,不陪你那神君了?”又转过头,低声对流初说了一句,“你先走吧,我跟她说几句话。”
流初抬头看了我一眼,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早点回来”,就转身离开了。
他对问露说话时我一直盯着他,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能对问露说出早点回来这四个字,看来也是真心喜欢问露的,只可惜……
“走吧。”问露对我浅笑道,“这里人多,我们去外面说。”
我点了点头。
玉华殿外已经没有了先前热闹的烟火,但柳絮和花瓣还在,它们在空旷无人的流神宫外飞舞飘动,虽然美丽,却更显冷寂。
此刻正是初春的天气,天宫不兴四时同季,因此人一散,外面就有些冷了,我搓了搓手,问露也哈了口气。
“听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我正欲开口时,她就微笑着道,“你担心我,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嫁给流初神君,他和你除却十世轮回之外并无其他交集,你嫁给他,是因为他在和你一道轮回时培养出了感情,还是因为……喜欢上了他在轮回中的一世?”
问露一怔,神色有些恍惚,她垂了眸,半晌才道:“……为什么这么问?”
看见她这般神情和这个回答,我心里一个咯噔,口上却还是道:“我记得你以前说的话……你以前明明说过,你喜欢的人是能够谈笑风生高谈阔论的,你说,你最喜欢别人微笑起来时候的样子。那流初——”那流初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时时微笑的人啊?
我这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完,因为问露突如其来的脆笑声打断了我的话。
“听碧,”她捂着嘴,笑得两眼弯弯,双颊娇艳如花,“你实话跟我说,你自出生以来,有没有喜欢过人?”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愣,才摇了摇头:“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吗,没有啊……那我也不奇怪了。”她低喃几句,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随风摇曳,花瓣漫天飞舞,如一场细雨一般,她就在这场花瓣雨中看向我,笑盈盈道,“正因为你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你才不知道,当一个人说她最喜欢一个人微笑起来时候的模样,那就代表着她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睁大了眼:“你当年就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那个人是流初吗?”
她摇了摇头:“我和夫君当年还不相识,又怎么会喜欢他……我当年喜欢的人,说来也巧,你也认识他。”
“谁?”我怔怔问道。
她莞尔一笑:“沉新神君。”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