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又又能感觉,有很多人在偷偷看她。
那些窸窸窣窣的目光像是黏在身上的蛛丝,扫也扫不掉。
李苼在旁边朝她笑:“沈又又,季远一定是冲着你来的!天哪,这也太像偶像剧了……”
偶像剧……吗。
沈又又抬头看了眼季远,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一脸困倦地站在黑板前,放下那么一句话后就等着李敏回答,那表情像是在乎——又好像不怎么在乎,仿佛只是心血来潮了那么一下。
“没有啦。”
她轻轻地道,那声音极低,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讲台上的李敏倒是不见生气:“哦?为什么一定要那一张?”
新来的转学生不搭腔,只是用那张极为优越的脸朝她笑:
“老师,不可以吗?”
饶是李敏自觉经历的大风大浪够多,可面对少年那近在咫尺、耀得能灼伤人的美貌,也忍不住感觉心弦被拨了下。
这孩子……
她咳了一声:
“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先取得袁理同学的同意。”
“同意!一百二十分同意!”
袁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举手。
全班一阵笑:
“老师,袁理同意了!”
李敏这才摆摆手,赶鸭子的语气:
“行了,袁理,自己选个位置,季远,你下去吧。”
季远迈开长腿慢悠悠往第一排走。
窗外是沉沉的雨,头顶白炽灯还亮着,沈又又看着少年越来越近,近得仿佛能看见漆黑眼睛上半耷拉着的长睫毛,才触电似的垂下眼睛,可脑子里却还是晃过对方的脸,后知后觉地想:
他是不是混了点血?
五官也太深了。
一片阴影扫过桌面,又过去了。
“滋啦”一声——
椅子被向后推,那人坐了下来。
沈又又背挺得直直的,明明没碰到后桌,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的存在感一瞬间变得非常强。
书包塞入桌肚,拉链被拉动,书页被反动,鞋子轻轻摩擦过地面……
“OK,”讲台上李敏拍手吸引众人注意,“座次就先这么排,现在——”
李敏那张过分刻板的脸突然露出一笑:
“请各位同学将桌上所有的书都收起来,桌面只许留笔,直尺,修正带,课代表上来发试卷。”
底下一阵惨嚎:“老师,不会吧?”
“事实上是,会。”
试卷雪花一样发下来。
沈又又拍拍脸,试图让自己振作精神。
每一个学渣都对考试有着天然恐惧——
李苼苦着脸,将书本摔摔打打地塞进课桌。
“惨了,我一整个暑假都跟着舅舅在外面玩。沈又又,你看书了吗?”
她问。
沈又又红着脸:“看了。”
很可惜,如果看书有用的话,”依照她的努力程度,应该去一班,而不是吊车尾的十五班了。”——这是顾明真的原话。
沈又又已经认命了。
她代表大脑这一块的天赋点,一定从来没被点亮过。
李苼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
“那一会…你给我看看?”
沈又又默默无语地看她。
李苼:“好吧,也对,咱俩半斤对八两。”
“要不你试试这样,”沈又又压低声,“选择题的话,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大题填满,让自己看起来很努力,老师说不定会给个同情分。”
李苼“哇”了一声:“听起来比转笔靠谱哎。”
“噗嗤”,后面传来短促的一声笑。
沈又又回头,却发现季远旁边的时昀趴在桌面闷着气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苼怒瞪他,压低声骂:
“时昀,你笑个屁。”
“噗哈哈,你俩可真逗,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喂,时昀你混蛋……”
沈又又的目光却移到了旁边。季远正侧着脸看向窗外,神情寡淡,好像旁边发生的一切都引不起他的注意,雨停了,光照进来,给他侧脸镀了层暖釉。他有一张极为深刻的脸。
眉骨高,鼻梁挺,细窄的双眼皮,眼尾狭长。
沈又又转过头去。
台上李敏拿教尺拍了下桌子:
“安静!准备考试!”
她拿出笔,教室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笔尖触及试卷的“沙沙沙”声。
—
题目做到一半,修正带被碰下去,滴溜溜往后滚了一段。
沈又又忙回身去捡,起身时才发现,季远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窗户不知被谁推开了一点,有风吹进来,碎发拂动,少年的脸被窗外-阴翳的光线浸得凉而冷。吊扇在头顶呼啦啦地吹,却丝毫没有惊醒他。
他睡得很沉,试卷就在他手肘下压着,卷面干净得像是刚从印纸厂里出来。
沈又又:……
她没有叫醒对方。
学渣对学习,各有各渣的方式,互相尊重才能共存且共荣。
她又默默地转过身去,继续努力填满整张试卷。
—
上午语数外三门课,每门课老师一进教室,都来了场百试百灵的收筋骨下马威:随堂测验。
第三门课结束,沈又又已经整个蔫了。
她像棵晒干了的小白菜,趴桌上听旁边人聊天。
一帮男生吆五喝六地说要跟隔壁的十五班打篮球,考完试放松一下。
“篮球场现在不给开,要不我们打的去市立体育馆?反正开完年级大会就可以散了,赶在门禁前回来就行。”
开学第一天,规矩要比平时松很多。
“去我住的小区吧。”季远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就附近,有个篮球场。”
“也行,我去约,打完球还可以去外面下馆子,我请客。”
班长王珂道。
一群男生呼啦啦站起来:
“班长,一起去!远哥来吗?顺便带你认认学校。”
“去。”
后门被大动静拉开,热风灌进来,一群人又呼啦啦出去了。
沈又又还在想,这帮男生真是精力十足,顾明真就精神抖擞地蹿过来:
“又又,起来,去小卖部!”
沈又又认真地想了下:“是蝴蝶酥吗?”
蝴蝶酥是她和顾明真的最爱。
尤其是他们学校小卖部的蝴蝶酥,用了很多黄油,咬下去浓浓一股奶香,一到货就卖空了,很难抢。
“对啊,快快,二狗子说了,小卖部的蝴蝶酥又有了,咱们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热乎的!”
如果是平时,沈又又说不定去了。
不过今天她没什么精神,继续趴着:
“算了,不去。”
顾明真怜爱地摸了摸她脑袋,在沈又又以为她放弃时,突然残暴地一把拉她起来:
“不行,你必须去!老李说过,咱们是祖国的花骨朵,初升的朝阳,可不能这么颓。起来!赶快起来!去买蝴蝶酥!”
沈又又拗不过她:“好啦,好啦,知道了,你轻点,袖子都要被你扯破了……”
起身时经过季远桌子。
桌面干干净净,只有一只黑色笔袋。
一只派克笔随意放着。
顾明真也看了眼:“这大帅比特么也真是个牛人,开学第一天硬生生睡了三节课,门门交白卷,我看啊,等试卷一批下来,老李的脸恐怕要气绿了……”
两人从后门出去。
女孩之间的友情,大多就体现在手牵手一起上厕所,逛街,去小卖部……顾明真高高兴兴拉着沈又又去小卖部。
才到门口,就撞上班长领着一群人从小卖部出来。
季远也在里面。
他一手插兜,迈着长腿,正和旁边人说话,不知说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那笑也是懒洋洋的。
沈又又注意到,和季远说话的,正是沈溪。
她抱着书跟在季远身边,马尾辫在身后一甩一甩。而班长则站在她的另一边,三人看起来很和1谐。
“艹,C位。”顾明真牙痒痒地道,经过昨天那一茬,她现在怎么看沈溪怎么不顺眼,拉着沈又又就过去,“班长你们不是去六班了吗。”
“啊,走廊上正好碰到六班班委,已经说好了,正好领远哥逛一逛学校,逛到这,远哥就请我们吃东西。”
王珂笑着解释。
“啊,对,蝴蝶酥!”
顾明真这才想起正事,拉着沈又又要往里冲,却被叫住了。
“没有了,刚才我们进去,已经卖光了。”
王珂露出个遗憾的表情。
“班长,走吗?”
有人问。
王珂:“远哥,要走吗?”
沈又又听季远应了一声:“恩。”
一行人错身而过。
沈溪柔和的声音传来:
“啊,季远,你们要和六班打篮球?我可以去看吗?”
“恩。”
又是懒洋洋的一声。
沈又又不觉回头,却见季远高高瘦瘦的身影旁边,沈溪亦步亦趋地跟着,竟有种小鸟依人之感。
沈溪她……要去看他的篮球赛了?
“艹,这都什么事,季远不是说他在追你吗?”
身边顾明真愤愤地道。
“啊走吧。”沈又又回过神,“要上课了。”
—
下午要开年级大会。
没有哪个礼堂能同时容纳得下高一到高三整个学校的学生,年级大会按例都在操场开。
提前十分钟时,李敏就到了班级:
“大会开的时间比较久,都带上自己的椅子,班长领队,有序进场。”
椅子都是木质的,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沈又又刚搬起自己的,就感觉一股沉重的力量压上来,她险些没拿住,等手忙脚乱站稳,抬头,一张英俊的脸就撞入眼帘。
季远?
“你……”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季远将他的椅子倒叠在她凳上:
“同学,帮忙搬一下。”
“什,什么?”
沈又又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帮忙搬一下椅子。”
少年道,还伸手,将他的椅子和她校准了下。
沈又又被他食指上的CH戒指晃了下眼睛。
“为什么?”
“啊,有点事。”
季远懒洋洋的,又带点理所当然地道。
沈又又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来了后就没和她说过话的人,一开口竟然是要她搬椅子,态度还有种少爷式的傲慢。
可对着那张眉目飞扬的脸,她又说不出拒绝,只是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那就拜托你了。”
像是完成了一件事,季远摆摆手,插着兜走出教室门,沈又又看着看着,眼眶却是红了。
她也不知道,刚才一瞬间划过胸口的闷气是因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没买到的蝴蝶酥,也许是因为即将开始的篮球赛,也许是因为椅子太沉了,也许只是因为——从昨晚开始,她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有一点特别。
“走吧。”顾明真搬着椅子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觑她,“你……“
“……没事,就椅子有点重。”
两人跟着人流搬着椅子去操场。
雨已经停了,天还有些闷热,高三教学楼在东面,操场在最西,十五班更是在操场的最边缘位置,靠近栅栏,等沈又又哼哧哼哧地搬着椅子找到自己班级时,已经是一身汗。
才放下椅子,抬头,脸颊就贴上了一瓶冰冰凉的矿泉水。
季远就出现在她面前,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矿泉水贴着她,脸还朝她笑:
“舒服吗?”
眉眼间有种漫不经心的肆意。
不知道为什么,沈又又的脸一下就红了。
“恩,舒服。”
她轻轻地道。
“那么,同学,一会的篮球赛……你要不要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