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似有猛兽在此恶斗过一番。再直直往前看过去,离门几丈远的地上,横躺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这男人双眼暴突,面孔狰狞,魁梧的身体沾满了血迹,软趴趴的仰着,腹肚上斜斜插了一柄菜刀,皮肉翻飞,猩红的血沿着刀口汨汨往外流,而这人身下已有一大滩的血污。
很显然,这个人已经死了,死的并不好看,不仅不好看,而且死的格外凄惨。这天气,稍稍放一阵便会发臭,因此厨房里到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臭气和酒气。刘禅不愿看第二眼,掩住口鼻侧过脸道:“马超,你可认得这人?”
凝视了地上尸体两眼,摇摇头,马超道:“从未见过。”
无奈的吁了一口气,刘禅道:“算了,先把赵云找出来罢。”
马超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战场上杀敌时,动不动就头颅乱撞四肢横断的,血淋淋的东西见得多,也就麻木了。
他一脸淡定的越过尸体往厨房里处走,尸体背后是一处半人高的案台。案台上面,零零碎碎的散落着菜蔬,隐约可看出打斗的痕迹。纵身一跃,白袍耸动,他已翻飞上去,站在高处,粗略一扫,便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趴在灶台下的草垛里酣然大睡,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在那。”马超倏然跳下,往东北角指了指,“好像睡过去了。”
刘禅闻言,也顾不得恶心,跨过地上那具死尸就往灶台处跑过去,掰开草垛,让马超把赵云的身体翻过来。甫一翻转,赵云仰在草垛上面便呢喃了一声:“好喝……”
见他身上白衣染了点点血痕,似有红梅泼过,英挺的面上一片血污,刘禅心内思忖一番,二话不说,已上去给了一耳光:“赵云,清醒点,那地上的尸体怎么回事?”
“疼——”赵云皱起剑眉,五官都拧在一起了,一双眼迷迷蒙蒙的半睁着,望着刘禅,嘟囔道,“你打我……不好吃了……”
刘禅冷哼一声,又往他腰上踢了一脚道:“赵子龙,别装疯卖傻,那尸体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动了手?”
回应她的仍然只有几声呜咽:“疼……你打我……”
刘禅心内焦急,又想揍他,却被马超一把拉住道:“小主公,你怎么了,为何对子龙动手?”
刘禅冷笑道:“死人了,他的功夫好,又在这一处待着,你看他脸上身上都有血迹,保不齐就是他杀的人?你说我不对他动手对谁动手?”
马超扯着她袖子道:“那也未必啊。子龙如今心智低下,怎会呢?再说,不过死了个人,应当无所谓的罢。”
三国战乱动荡死人无数,大多数人除了自己亲人朋友,对其余人命都视如草芥,这本是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刘禅听马超如此说心内还是有点介怀,便急道:“并非是死了个人的事情,而是你我正在东吴做客,这个不明身份的人死在了我们驿馆之中,那便脱不了干系,意味着吴蜀两国会交战。再者,赵云虽脑子不好了,但他身手还在,谁知道会不会是他杀的?而且,这地上的尸体未必就无所谓了,还需查清身份再看。倘若真是个不足挂齿的小卒,也便罢了,倘若他是有身份地位之人,怕是我们难以全身而退。”
见她如此严肃,马超其实没听懂,又不好意思问,挠挠头道:“那小主公认为怎么办才好?”
刘禅睨了坐在草垛上哭哭啼啼的赵云一眼,强自镇定下来,思索着应对之法,想了一阵后,她沉沉道:“先莫声张,去将黄叙请过来,若荀公也醒了,便也将他带过来,没醒,便算了,让他休息吧。”
“好。”马超点点头,见她脸色不太好看,又道,“小主公,你一个人留在此处不会害怕罢?”
刘禅背负着双手,一派少年老成的神情道:“自然不会,只是需要理清思绪罢了,你去吧,不必管我。”
说完,她也没看马超和赵云,踱着步子朝那具尸体走过去。到了尸体身侧,她缓缓蹲下,左右打量了一圈,确实是个未曾谋面的男人,约摸三十七八的年纪,模样生的粗犷,身材看上去高大健壮,四肢发达有力,这种人通常不是农家壮汉,便是武将。而刘禅倾向于后者,因为这陌生男人两只手的五指都带着薄茧,而手臂肌肉又虬结,显然是握惯了长.枪的。
希望是个没有名气的武将才好……刘禅感慨一声,抬手拂去了他的眼皮,令他双目阖上,才站起身看着赵云。
赵云依旧是那一副哭哭啼啼呆呆傻傻的样子,刘禅定定凝视着他,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想法。初见地上尸体时,她也有些慌乱,以为死的会是他,后来进门仔细一看,发觉不是了,她又有些愤怒。究竟是不是他动的手?刘禅无从得知,只盼不是,若真是他,那东吴之行便是将自己置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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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超前往大堂时,荀彧已被黄叙闹醒了。
荀彧在水中浸泡的时间太久,刚休息片刻,又醒来,面上的疲态掩也掩不住,双目赤红,脸孔泛灰,嘴唇呈青乌色。脖子往下让黄叙紧紧抱着,勒得皮肤刺痛,饶是好脾气的荀彧,不免也生气了。
可无论他如何骂,那黄叙始终不撒手,后来荀公发现原来这厮喝酒了,不仅喝了,还醉了,一个醉酒的人是完全没法跟他讲道理的。荀彧只能放弃了,等到马超来,他眼前一亮,哑着嗓子喊道:“孟起。”
“荀公。”马超有点意外,“您醒了啊,正好小主公找您有事。”
荀彧忙推了瘫在他身上的黄叙一把,没推动,便道:“什么事?”边问又戳了戳黄叙的脑袋,“孟起能否将这黄叙挪开?”
马超点头应了,便将黄叙提起来虚扶着,道:“荀公,孟起嘴笨,说不清楚,还是让小主公告诉你吧。至于这黄叙,他同我们一起去。”
“好。”荀彧颌首,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整了整衣袍和头发,才慢吞吞的跟在马超身后一道往厨房去。
途中摔了一跤后,黄叙便安静了许多,也没傻笑,更未骚扰荀彧,只是垂着头,沉默不语,似有心事。
马超见状,便问道:“你酒醒了?”
黄叙仰起脖子,打了个哆嗦,没应声。
马超又扫了他一眼,只觉黄叙眼神有点怪异,但要说哪怪,也分辨不出来。
到了厨房,马超拉开虚掩的门道:“荀公,请。”
荀彧道了两声客气,便往里走,走两步自然看见了地上的尸体,以及边上面无表情站着的刘禅。“阿斗。”
“荀公来了。”刘禅低了低头,却未多说,而是直直走到黄叙面前道,“黄叙,你可彻底清醒了?”
犹疑片刻,黄叙抬起头,阴柔的脸上已无绯红,只剩下苍白的颜色,一双明亮的眼里一片澄澈。他微张着唇,似鼓起巨大的勇气一般道:“清醒了。”
刘禅哼了一声:“那就好,若再不醒,我怕是要泼黄公子一盆冷水了。”
黄叙面色更加惨白。
刘禅支着下巴温柔的道:“你该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吧?”
她虽在问黄叙,可看的却是地上血淋淋的尸体。
黄叙白着脸点点头。
荀彧一头雾水道:“阿斗,你究竟在说什么?地上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刘禅平静的道:“荀公莫急,先让黄叙讲一讲他们昨晚做了什么事。”
舔了舔干涩的唇,黄叙瞥了一眼静静躺着地上的死尸,又望了望远处蹲坐着哭泣的赵云,垂下目光,颇有些懊恼的道:“昨夜,由于饥肠辘辘,饿的受不了了,我便将子龙拉起来陪我一起去找吃食。找了许久,最后终于找到此处,大快朵颐一番后,我见案上有酒,便去取来喝了。子龙见我如此,有样学样,也去喝了。喝了大半壶时,突听得屋外一声厉喝,随后有人进了门来。我睁开眼一看,却是个满脸胡子的黑衣男人。”
“地上这个?”刘禅淡淡问道。
“正是他。”黄叙抿抿嘴唇,似心有余焉的道,“他问我和子龙乃是何人,为什么半夜来此处好像还有些别的,但当时我已喝的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话,就没应声。但子龙那时候似乎清醒了,而且对那人的话语十分愤怒,从地上一跃而起就跟那大汉厮打在了一起,两人打斗了好一会……”
“之后呢?”
黄叙晃晃脑袋,有些颓然的道:“之后我便完全醉了,看他们的人影也模糊了,好像做了一个梦,到处跑,跑到一块平地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后来尸体动了,还说话了,再然后——”
“行了,不必说了。”刘禅打断他道,“如此说来,你也不晓得究竟这人是不是赵云杀的?”
黄叙承认:“嗯,没错,我只见他跟地上的尸体在打架。”
一句打架,刘禅心已凉了半截。因她已认定有八成可能是赵云干的了。人在醉酒状态,做了什么不仅不自知,而且有可能发狂发癫,再加上赵云此时痴傻着,几率更大。
想清楚这节,刘禅先狠狠骂了黄叙一顿,之后便将此事始末跟荀彧说了一遍。
荀彧听罢,立时明白其中利害,假设这地上的人真死在了赵云手上,那他们四人多半也要负责任。蜀国的客人来吴国杀了人,若是杀了个普通,为了两国交好,顶多孙权心里愤愤不已,却只能遮遮掩掩的过去了,并不会捅出去破坏两国盟约。但如果,这不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事情的严重程度就大不相同了,痛失爱将,且不说孙权能忍痛包庇他们,便是东吴百姓知晓此事也会怒不可遏,逼迫孙权将他们斩死。他们一死,两国盟约不破也得破,到时,战争一触即发,后果,难以设想。
唉……刘禅还想着自己在东吴,是令孙权陆逊他们如履薄冰,不敢对她怠慢半分,却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反而是自己要如履薄冰了。
“荀公,你可有良策?”揉揉额头,刘禅询问着荀彧的意见。
荀彧未答,抚了抚赤红的眼角,一撩袍子,走到尸体旁,弓下腰,仔细的看了看这尸体的长相和身形,看了许久,站起身,倒是无比沉着冷静:“这人乃是东吴三郡都尉太史慈之弟太史祥。早年文若随孟德公攻打东吴,拜会太史慈时,曾见过这人几面,是以有些印象。”
太史慈,这人很有名,早期随孙策四处征战,在东吴武将排名里极高。而在三国杀里,也是吴国的一把好手,人称“拼点哥”,皮肤帅,颜值中上,技能配合叼,一句“请助我一臂之力”也是苏的不行,刘禅以前挺喜欢用他的。至于这个他弟太史祥,倒是完全没听过。因此,她也无法判断这是否是个无名小卒。
马超听罢道:“子义其人担得君子二字,他弟弟想必不会太差罢。”
这个“子义”说的俨然便是太史慈了,刘禅心道,照马超的意思,那太史祥也是个人物了罢?若是个人物,恐怕有点棘手了。
荀彧摇摇头,嘴边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孟起此言差矣。”
“此言差矣”后是长篇大论,刘禅早已熟知荀彧这个套路,不过她这时反而愿意听下去了。“荀公,但闻其详。”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