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摔下去了!”姚文卿看着她正艰难地抬起脚上最后几个台阶的时候,低低地惊叹了一声:“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不愿尽断尘缘……师兄?”
他反应得不可谓不快,可是有人比他反应更快!几乎是耿二妞在抬脚的那一刹那,黑衣男子便皱起了眉,而在她踉跄了的那一瞬间,他便身形一晃,冲了出去,将瘦小的女童稳稳扶住了!
耿二妞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摔下去的时候,突然看见门口那两个黑白无常一样的人少了一抹黑色,下一秒,她就被扶住了,抬头便看见一身黑衣、高冠博带的男子正低头看向自己,暗沉沉的眼里不带任何情绪:
“为何不断尘缘?”
她愣了愣,呆呆地反问道:“必须……全断吗?不断不行?”
“不是不行啊,朱雀——”姚文卿远远地向她喊道:“只不过你日后修行,就再难有长进了,基本不可能不老不死了!断了罢!”
乍闻此言,耿二妞反而微微地笑了起来,就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心思似的,对着放开了自己,头也不回走向坍塌了半边山门的男子行了个礼,道:
“那我就不断了,我舍不得!”
白虎星君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她终于走完了最后几阶,行至山门,对着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师兄,我上来了!”
“很好很好,你竟然来得这么快,不容易啊。”姚文卿笑着微微后退一步,黑衣男子同时绷着脸上前了半步,将缠绕着蓍草的那只手抚在她头顶,一阵微微的暖意传过,她那被狂风吹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在一瞬间就温暖起来了,而且,在跋涉的过程中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松,在被那只手抚上头顶的那一瞬间,这种轻松的、毫无滞碍的感觉便达到了顶峰!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那刻在每一道台阶上的字就这样突兀地闯进了她的心底,让她无端生出一种恐慌的、无着无落的心思,让她不由得想转过头去看看自己的来路——
“别看。”英俊的冷肃男子就这样按着她的头顶将她的头正了回来,力道是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符的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不容反抗的气势:
“朱雀,白玉天阶尽头处,切莫回首。”
“你尘缘未断,观而似‘念家’,便取‘人间富贵荣华尽,膝下芝兰玉树齐’,愿你怀兰草之德,成宝树大器,取名——”
“耿芝。”
本来是无比严肃的场面,新得了与当年的旧名十分相似的二妞也在这一瞬心神激荡,在华美与古拙并存的巨大山门前目不暇接口不能语,只有白虎星君姚文卿微微瞪大了那一双桃花眼,随即努力地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大笑,素来冰冰凉凉的面具似的笑脸终于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等等为什么我叫耿直!”这是半个时辰后终于反应过来了的小姑娘。
“知足吧我还是药丸呢!”白虎姚文卿终于大笑出声:“大师兄,你那惨绝人寰的起名字的功力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什么长进啊哈哈哈哈哈!”
“昆仑山顶有混沌洞,内设‘观,闻,思,力’四殿,你进去自选一殿,修行便是。”玄武星君冷冷地瞥了姚晚一眼,成功地制止住了他的笑声,然后对新出炉的朱雀星君道:
“我叫卫景。”
——哈哈哈哈哈哈哈味精!!耿芝内心已经笑出了千万头疯狂奔跑的草泥马了,面上还是一派恭敬:“卫师兄,还有个小姐姐在山下等着我去接她……我从哪边下去的好?”
卫景和姚文卿交换了一个眼色:
【说好的只是去接个朱雀的呢,你又把什么玩意儿一起捡回来了?】
【大师兄你听我解释,我捡了个非常有趣的小姑娘她们可以做伴——】
【嗯,所以你最后还是多带了一个人回来。】
【……】
【师弟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往回捡东西。】
【……】
白虎星君姚晚,姚文卿,酷爱往昆仑山上捡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他出身过于优渥这一点,对于昆仑之上的苦修与清冷的忍受程度比起常人来弱了不止是一两分,因此在征得了刚刚推演完毕,头晕脑胀的玄武星君的疏忽之下的同意之后,他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往昆仑上捡各种各样的玩意儿了。
有的时候可能是一只刚出生的懵懂的小妖,有的时候可能是一只初开灵智的雏鸟,大朵大朵的桃花灼灼盛开在绯色的琉璃瓶中被白衣青年抱上了万丈高的昆仑,朔风凛凛而过便瞬间凋谢了所有的艳色。
然而唐娉婷是他真正意义上捡回来的一个……人。
即使这个姑娘的身上有各种各样的谜团,奇怪得让他心生好奇,却也没能阻拦他作死的脚步。一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二是唐娉婷是真心对耿芝好,三则是尚且年幼的朱雀星君真的需要一位同性别的年长者来照顾,综上所述,唐娉婷便在等待了大半天之后,被御剑而下的白虎星君姚文卿接上了昆仑:
“以后小朱雀就交给你照顾了……”
他挑起眼角看了唐娉婷一眼,轻笑道:
“少了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观,闻,思,力,是星君们能够修行的四个方向,‘观’,便是修炼观察之术,极致者可目视千里,明察秋毫,世间一切污秽龃龉均难逃你双目,‘闻’便是修炼听闻之能,极致者可闻世间千万声,从滔天巨浪中听见一滴雨落,从闹市熙攘中听到一朵花开,是想修仙的人最好的手段,只不过修成仙人之后,要么飞升上界,要么滞留人间,闻尽悲苦声,行侠仗义,游荡九州。”
卫景可能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他正在缓慢而详细地为耿芝解释着这些对一个刚成为星君的凡人来说十分难懂的东西,用词也极尽白话之能了:“‘思’便是推演天机,‘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听说过吗?”
耿芝十分诚实,果然耿直:“没有哎。”
任劳任怨的大师兄被她的实诚哽了一下子,然后讲的也就越发详细了,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部知识都转化成一个八岁女童能听懂的方式灌输给她:
“就是说,大衍之数,遁去其一,不能尽善尽美,却总有一线生机,而‘思’便着眼于这一线生机,用推算、思考的方式将不得解的问题求出答案,这次能找到你,也多亏了大师兄他精于‘思’一道,动用了最高级别的天衍大道术,才算出你到底身处何方与详细位置,否则这次就接不到你了,而朱雀之位在你死前也就可能要一直空着了!”
“那‘力’呢,是修炼力气吗?”
“不,‘力’是修炼剑术之力啊。”
“‘一力破十会’,便是将什么技巧什么花样,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之下都不堪一击,这便是‘力’,以无与伦比的强劲将其余三道绝对碾压,只不过……”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青松苍劲,白雾茫茫,里面却有一股温柔的引力吸引着耿芝,就好像在对着初上昆仑的新任朱雀在招手一样,卫景将她从那把乌沉沉的剑上放下,做了个再简单不过的总结:
“只不过星君们向来不走这条路子的。”
“尤其是你,尘缘未绝,尚且念家,本来心性很好,却因为对凡间尚有挂念而生生毁了自己根骨!”
“剑修之路上,处处险恶,危机四伏,一步一心魔,你要是修了‘力’之道,怕是不出几日就要陨落了!“
耿芝不傻,她能听出来,这位大师兄虽然语气很严厉可是满满的都是对她的爱护和告诫,便行了个大礼:
“多谢师兄告知,我进去咯!”
耿芝在一头扎进混沌洞之前,还不忘问了一句:“师兄,都这么师兄师妹地叫了,总该让我知道师傅是谁吧?”
卫景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这对于一个常年无表情的人来说是十分难得的事情,堪比天上下红雨:“你进去就知道了。”
等等这句话怎么听都像个FLAG啊。新出炉的朱雀星君僵硬地同手同脚走了进去。
她踏进洞中的那一瞬间,就听见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起,却在一瞬间就传遍了周遭,隐隐约约仿佛伴有黄钟大吕之声,响彻洞府:
“自有天地之闻,调剂之法……”
耿芝感觉自己的心跳动得更快了几分,那洞府深处传来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强,可是又真真地没有一点儿恶意,耿芝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带着深切的喜悦与殷殷期盼,仿佛是那不遇良主不臣的名剑,在此已默默驻守千年。
她不由得抬起脚,向着前方愈发浓重的黑暗走去,而那个本来雌雄莫辨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地向着女性的方向转化了,
“揽英雄之心,候赢吐气;合天地之德,传说扬眉。”
“彼苍苍者,清气为天,彼莽莽者,广袤无垠。”
耿芝终于站定了,她见到了那个一直呼唤着她的东西,也见到了一直被她的便宜师兄们讳莫如深的“师傅”究竟是什么。
不,那甚至无法用语言概括,甚至只能将这个概念深铭于心,连传达都无法传达给后来者。
极致的幽暗尽头,却是一片浩浩荡荡的苍穹!周身的黑暗在一瞬间褪去,耿芝一瞬间就这样无依无靠地站在了半空,换个心智稍微薄弱点的孩子恐怕就要哭出来了,可是她虽然披着八岁女童的皮,内里还是个成年人,自然也就抓住了脑海中突然浮现的那一股转瞬即逝的信息:
昆仑四星,天地为师,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