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哀帝宠幸美人杨姣娘,为她大兴土木扰乱嫡庶,杨姣娘也由此成为赫赫有名的祸国妖姬,她的闺名和事迹被天下人传唱耻笑,因着她闺名唤作杨姣,风月场里不少姑娘都以此为名,或是取个谐音叠字,也好沾一沾这祸国妖姬的名头。
此刻王五爷道出习姨娘的真名,又是一副如此难以启齿的模样,便是陆氏当真什么都不知,看他这副样子也能猜到也大概。
她咬着牙面色就变了,把手里的茶盏放到小几上,重重锤了王五爷两下:“老爷这是疯了么,为官的名声呢,要是被参上一本……”
王五爷被打了也不生气,反而搂住妻子的肩,温言讨饶。
他同习姨娘遇见是在进县城的路上,习姨娘在路边支了个小小的馄饨摊子叫卖,旁边就是书院,里头来吃馄饨的士子都偷眼看这个清水去雕饰的美人,王五爷长到这么大,貌美的女子不知见过多少,可没一个像习姨娘那样娇嫩得和山花似的,身上偏偏还带了股大家闺秀的气质,他当下神使鬼差地下马要了碗小馄饨。
馄饨的滋味不过寻常,可这摊主却让他神魂颠倒,恰巧这地方的县令也是明白人,一翻半推半就,这馄饨摊主就以县令表妹的身份,一顶粉红小轿进了门。
等过了门王五爷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按理说一个农女,能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可这习姨娘不仅琴棋书画精通不说,还能做的手好诗,怎么都不像是乡下姑娘的样子,还没等他说出来,习姨娘就自己捂着眼呜呜咽咽地哭,把出声来历隐晦提了。
历来这风月场有明有暗,明的就是那花楼花船,暗的种类就多了,譬如买个漂亮姑娘来充当自个女儿,带着这女儿找下家,做大官的外宅,习姨娘就是这一种,只是她运道好,鸨母还没找好下家,自个就得了风寒,缠绵病榻不多时就去了。
习姨娘一时没了枷锁也没了依靠,她自小学的是伺候人的活,旁的一概不知,幸好这鸨母也有一点积蓄,习姨娘干脆拿着点积蓄跑到了乡下,学着自力更生。
陆氏听得王五爷这番话,心里只觉得恶心,王家要怎样的娇俏侍婢没有,房里的姬妾也个个是美人,这般还不满足,跑到外头见着合心意的不管香的臭的都往自个床拉,这男人可真教人作呕。她可不相信王五爷的说辞,怕是在收了人前就发现不对劲,只是被美色迷昏了头,才半推半就装作一无所知收用了。
只是陆氏面上并不表露,她道:“老爷想要我彻查这习姨娘?”
“正是。”王五爷点头,他需要知道这习姨娘在后宅埋下多少钉子,是否之前还做过什么会危害到他的事。
陆氏自然是应下了,她又道:“老爷就这么把习姨娘一个人扔在那儿?也不怕她畏罪自尽么?”
“无妨,”王五爷兴趣缺缺,“我走前踹了她两脚,怕是一时半会儿都爬不起来呢。”
陆氏定定看了眼王五爷温雅的面容,对这个男人的寡情有了新的认识,这可是之前捧到心尖子上的宝贝,现在说起来竟和一捧尘埃似的,脸上也没什么心疼之色,只剩余浓浓厌恶。
“这可不行,我还是去看看吧,”陆氏站起身,“顺便把梅居那头的丫鬟婆子都安排一下,这么捆了扔着也不是办法。”
……
等换上常服的陆氏施施然跨进梅居,习姨娘还倒在地上,她见陆氏神采奕奕地进来,脸上满是怨毒之色:“是你,是你在害我!是你在茂郎那里挑唆!你这个毒妇!”
待王五爷走后,她躺在地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一见陆氏这温柔端庄的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陆氏眼风一扫,身边除了木槿朱嬷嬷,其余丫鬟仆妇都极有眼色地退出了屋子,这时她才微笑:“不错,是我。”
从她在京中接到那封信开始,好戏就开场了,中途确实出了几处瑕疵,可幸好那都并不影响大局,而此时这一见,则真的能给这出大戏来个落幕了。
“对于你背后的那个主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习姨娘睁大眼,像是看到了一个恶鬼,她突然福至心灵,哆哆嗦嗦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你说呢,”陆氏微微一笑,“我自然是都知道的,要不是为了引你幕后之人动手,我又何必从京中急急赶到此处?又何必留你蹦跶到今日?”
她瞧着习姨娘面如死灰的模样,又反问道:“你让青萍给我下药,图的便是自个孩子能记在我名下吧?”
“可要是我当真死在了江洲,我的娘家能不为我出头?没有证据又怎么样?你的哥儿是王家血脉不错,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奴婢,到时候为了平我父兄的怒气也好,不让人抓到把柄参一本宠妾灭妻也罢,王五爷怕是能坐看你被拖出去打死。”
习姨娘抬起头就想反驳,可再一看陆氏似笑非笑的神情,想起王五爷今日那毫不怜惜的两脚,当下重重打了个寒颤,知道陆氏说的不是什么恐吓之言,王五爷怕真能做得出如此凉薄之事。
“你现在过来,为的就是看我笑话?”习姨娘抿着唇试图找到陆氏的破绽,她猜测陆氏过来怕是有所求,希望借此能抓到翻盘的机会。
“我来见一见你,只是想瞧瞧你认命了没,”陆氏看上去不像作假,“你说得对,我过来,就是看你笑话的。”
“你妄图害我儿女,谋我性命,我怎么不能来好好折辱你?”
习姨娘看着陆氏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头一回无言以对,她往日的玲珑心肠在这一刻尽数消失,一张美人面上尤带着泪痕,五官隐隐有些扭曲:“你这个毒妇!茂郎被你给骗了!我要见茂郎!”
她心里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绝望,因为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护身符,五房儿子少,只要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她估计也能留得一命,而只要有命在,就有翻盘的机会,来日方长……
陆氏只瞧一眼,就看出这个习姨娘的想法,她几乎要笑出来,这个躺在地上的女子,还是不知道王五爷的冷酷,对于她这种妄图谋害、愚弄自己的人,王五爷可不会管有没有孩子,毕竟在他眼里,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孩子也总能再生的,可唯有他自己那滔天抱负是独一无二的,谁敢碍着他的锦绣前程,他就要杀谁。
更何况,这保命符,也没有那么可靠呢。
陆氏想着,头一回在脸上挂出了冷酷的笑意。
后头突然钻出一个小丫鬟,她之前一直立在阴影处,习姨娘竟是一点也没发觉,她定睛一看,却发现这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二等丫鬟珍珠,此刻她却没了以往沉默寡言的模样,眼神满是锐利,上前一步摁住习姨娘,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毫不犹豫塞进习姨娘嘴里,再拿手一点她的穴道,习姨娘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立刻把那东西吞下了。
也就是在这时,习姨娘才感觉这丫鬟虽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手劲却和铁钳似的,出手模样怕是有内家功夫在身,可她现在没心思想这个,当下拼命尖叫起来:“来人啊,太太要伤我肚里的孩子啊,来人啊!茂郎,快来救救我们的哥儿啊!”
习姨娘此时是真怕了,陆氏根本不是来看她笑话的,她就是想趁王五爷在气头上,打掉自己的孩子,喊了几句无果,她一时之间又慌又怕,感觉小腹像是有什么在下坠,当下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太太,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儿吧!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求求您,就当积德吧!”
这几句全是她的真心,可谓字字泣血,配上她那张如玉的面庞,怕是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心中不忍,陆氏却淡淡问:“你的孩儿是孩儿,我的孩儿莫非就不是了?”
“既然敢动我的儿女,你就该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她示意朱嬷嬷处理后续,自己带着木槿缓缓走出了梅居,就在跨出门的前一刻,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幽幽道。
“更何况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孩子’,哪需要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