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扔进来的中年女子佝偻着背,颤得像风中枯叶,怎么都不肯抬头,她虽穿着仆妇样式的衣裳,头上却带着镶着宝石的金钗,手上还戴了两指宽的镯子,看上去像个富家太太。
一直立在老太太身后低垂着眼面无表情的常嬷嬷脸上头回出现怒容,她抖着嘴唇,看上去恨不得冲上前破口大骂,旁边伺候的几个都是国公府老人,脸上或多或少都不自然起来。
成国公嘿嘿一笑,指着摊在地上的仆妇冷声道:“还不快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我,我……”仆妇畏缩着不敢开口。
“说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老夫人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她那手边的沉香木拐重重砸地,音色冷厉,“要是你今个要有一字谎言,你们全家都不想要有活路了。”
成国公听着这话不屑一嗤,对着仆妇就是当胸一脚:“讲!”
那仆妇蠕动着嘴唇,突然“哇”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磕头。
“奴婢,奴婢在湖心亭那儿躲懒,听见有争执声,急急忙忙想退,却,却看到……”
“回禀老夫人,是奴婢做的,”听到这儿,谢氏还呆呆白着一张脸跪着,她身后的竹竿妈妈却在这时猛得挺身而出,“奴婢急着给太太取雪花酥做茶点吃,不妨冲撞了远少爷,吃一句数落,一时气不过才推了少爷一把。”
“来妈妈,不……”
谢氏一听就明白来妈妈要做什么,慌得六神无主。
她当真没有对王致远做什么,婶侄二人在湖心亭恰巧便碰面,谢氏虽奇怪王致远孤身一人,但也没多问,她平日极厌陆氏,却对这个侄子没太多恶感,因此王致远朝她行礼是也只淡淡一点头,才刚带着来妈妈往前走几步,主仆两个就听着了落水声,回头一看,就见王致远沉到了水塘里。
谢氏顿时慌了神,她虽自幼丧母,可老夫人极宠她,婚后也着实过了段好日子,因此平日里娇娇弱弱没太大主见,乍一遇事,险些被吓晕过去,来妈妈听着附近传来了声响,见机不妙就带着谢氏躲到了亭子里,装成刚出来的样子,谁想到被人见着了,而且她和王致远间并没有任何龌蹉,可这黑心肠的仆妇竟听见说有争执声,当真是歹毒。
来妈妈却微微一笑,王致远一落水她就知道这事没法躲,谁都看到了谢氏主仆两个在这附近,岸边还有女子的高底鞋印,任谁都会怀疑到她们身上,本来还指望着拖延时间,王致远能醒过来还谢氏一个清白,谁想到成国公这般强势冲进来插手内院事务,一点脸面都不给老夫人,在这样下去,谢氏难保不会被送进家庙,就算王致远醒了后说出真相,可家庙是什么地方,谢氏从小娇贵,便是一日两日也能要她半条命。
“你倒是说说,一个仆妇是怎么冲撞了少爷的?”成国公丝毫没理会来妈妈,他一双眼和淬了毒的刀子似得刮向谢氏。
老夫人见他这般不给自己面子,不由气得面色发白,成国公见状心情更好,唇角都勾起来。
“我对不起远少爷,对不起太太。”来妈妈却不回答,重重磕了个头,又慈爱的瞧了眼谢氏,一转头就冲向旁边柱子,她知着自己这话满是疏漏,可只要自己一死,成国公就没理由立刻定谢氏的罪,只要王致远一醒,谢氏就安全了。
只一声闷响,鲜血流满了来妈妈整张脸,她喉头冲动几下,眼见是活不成了,嘴巴里还在喃喃念着八小姐。
谢氏在她撞柱时就身形摇摇欲坠,听得她喊自己未出阁时的称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扑倒在来妈妈怀里眼见着就晕了过去。
“窈儿!”
到底是自己如珠似玉亲手捧着抚养长大的,老夫人一见谢氏昏厥就急得站起来,让旁边的婆子把她抱起来去碧纱橱间安置,又拄着拐杖冷冷瞧向趴在地上的仆妇。
“赵六家的,你看到的可是来妈妈。”
看着她充满威胁的眼神,赵六家的下意识去瞧成国公,成国公却一脸意兴阑珊,他知道今个是不可能再拿谢氏怎么着了,只要王致远一醒,谢氏就立刻可以脱身,心情阴郁下来,连说句话都欠奉,冷嘲道:“便是不是又能怎样,这人都撞死来给自个定罪了。”
“你——”
老夫人见状气得就要大骂,成国公却漠然转过身,隔壁间就躺着他生死未卜的亲孙,可他竟连瞧一眼都懒得瞧,只一甩袖就走出去。
躺在地上的仆妇见状就要扑过去抱他的腿,却被旁边两个婆子死死按住,成国公听着后边的动静连头都没回,踹开门就往外走,等他出去了,旁边伺候的下人都极有眼色地退下了大半。
老夫人淡淡扫了眼被摁着在地上面如死灰的仆妇,嘴角泛起了一丝狞笑:“我还从来不知你赵六家的眼力如此出众。”
“不过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你眼力好,抓着晋升之路也不奇怪。”
老夫人这句话说得轻缓,可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蕴含的怒意,老夫人房里的亲信都知道,这老夫人和成国公与寻常夫妻不同,两人与其说是夫妇,倒不如说是仇人,只是老夫人是世子亲母,又替老成国公守过孝,还有个强势娘家,成国公才勉强在外头做出夫妻和睦的样子来。她生平最恨欺上瞒下,赵六家居然敢跑去先和成国公通风报信,当即触了她的逆鳞。
赵六家在成国公当成弃子抛出来拖谢氏下水时,就一直瑟瑟发抖,一张圆胖脸白的像张纸,她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看见老夫人身后盯着她的常妈妈,不由大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喊:“干娘,干娘救我,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
常嬷嬷听了这凄惨的哀求连动都不动,叫了赵六家的闺名:“翡翠,我认你当干亲时就说过决不能犯的,你敢做这事,就要有准备。”
赵六家的一听这话还要挣扎,老夫人却挥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处理”了,看着赵六家涕泪直流的脸,她微微一笑:“你也别难过,我一会就把你们全家送下来,让你也不那么孤单。”
赵六家的终于崩溃大哭,身下传来一阵恶臭,竟是被吓得失禁了,她拼了命颠三倒四地求饶,只望能放孩子一马,等她出去了,老夫人拿眼去瞧常嬷嬷,常嬷嬷知道这是要把赵六家的全家带去处理的意思,正待领命出去,却听老夫人淡淡道。
“我这静安院怕是也不止赵六家的一个敢吃里扒外,她投了国公这事怎可能一点风声也不漏?我也不敢用那些个一伙的,都放出去吧。”
常嬷嬷心里一紧,知道要把和赵六家的往日交好和有亲戚关系的几房都发卖出去,她心头一颤,这几个都是家生子,被这么发卖出去,还是背主的名声,京中谁敢用?赵六家的背叛可恨,可这些人家大半怕都是忠心的,这么查都不查发卖出去,也显得太凉薄了些。
她正想说什么劝阻的话,一见老夫人朝自个看来的冷漠眼神,心头一寒,知道自己认赵六家的做干女儿已经让老夫人疑上了自己,要是自个再劝,也未必会落个好下场。她的手心不知不觉出了薄汗,打小伺候老夫人,算算也有四五十年,可老夫人还是说怀疑就怀疑了。
就在这时,里间碧纱橱里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谢氏披头散发奔出来,一见老夫人就抱住她的腿。
“姑母,让我去小佛堂给远哥儿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