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芸得了本《女诫》,便安分了不少,陆氏也没心思再教训她,女儿的病渐渐有了起色,她把心思都花在了管家上头,让人牙子新带了不少丫鬟进来挑选,就连孙姨娘也给她叫到上房伺候。
王琬这些天听王芸得了教训,高兴得很,看着天稍暖了些,拉了姐姐就出来逛园子,她在京中看多了古朴大气的景致,乍一见江洲园景精致趣味,恨不得把每一处都赏个遍,她听说习姨娘前两天已经搬出了暖鸢阁,边说着想在那里吃茶点心看风景。
王琇挨不过妹妹痴缠,索性带着丫鬟养娘一并去了,暖鸢阁里果然风景秀丽,忍冬和金花进暖阁点起熏笼脚炉,几个小丫鬟乖觉地取出食盒里的果子点心,不多时就整治了一桌小宴席,随行还有个本是江洲宅子里的小丫鬟,有心讨好两位小姐,脆着声音把园子里哪处有风景可看说得清清楚楚,王琬一听这后头还有个水塘子,里头有游鱼嬉戏,一下子就听直了眼。
在京中五房的文彬院里是没水池子的,便是有,陆氏也从不让五房院里的孩子靠近水或爬高,王琬长到这么大,竟是没几回见过池子。
她有些眼馋地巴巴央着姐姐要去看一回,王琇问明白这个塘子不深,就让养娘赵氏和丫鬟们陪着王琬去了,她不是真正的八岁孩童,这种水池子上辈子也不知看过多少回,对她来说自然没什么吸引力。
等王琬要走了,她想想还是不放心,把忍冬也指过去,忍冬为人机敏,还有一把子力气,有这么七八个人看着,想必王琬也出不了什么事。
一大群人走了个干净,暖阁里只剩下琼花和荷花两个伺候,旁的还好,琼花却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她把席面一看,一拍脑门道:“小姐,那盘玫瑰卷酥厨房没送。”
这玫瑰卷酥还是京中的吃法,拿做好的玫瑰膏加洋糖并豆油调了,油面里加上蛋黄和好,细细卷了拿脂油炸酥,还在上面浅浅浇上玫瑰酱。看上去玲珑小巧,吃起来也极省事,一个也不过一口,酥松绵软还带股子玫瑰香味。
王琇和王琬两姐妹都极喜欢这个,就是做起来麻烦还费玫瑰酱,不在日常份例里头,上厨房要还得加银子,今个知道两姐妹要来逛园子,忍冬特地拿银子要了两碟,不想厨房却没放在食盒里头。
琼花行事最是风风火火不过,一见少了立刻就想去厨房里讨要,可她到底想起王琇就两个丫鬟伺候,生生忍了下来,反而是王琇见她这焦躁不安的样子就笑。
“你去厨房要吧,这边能有什么事,你要是走得快些说不定妹妹回来前就能拿来了。”
琼花一听这话,应了声,匆匆忙忙挑开帘子就往外走。
琼花一走,王琬却许久都没回来,怕是看风景入迷了,王琇想着妹妹身边那么多人伺候,倒也不担心,又等得无趣,索性伸手拿了个碟子里的水晶糕,坐在雕漆椅上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荷花去旁边烧水准备倒茶,水还没烧开,暖鸢阁后头却传来了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话音远远传来。
“太太说了……塘子那边……”
王琇听了就是一个激灵,这分明是陌生男人声音,深宅内院里哪来的男人,内院里头,就是小厮童子也呆不得久的!
荷花也白了脸,她不过也是个十岁多点的小丫头,这时慌得六神无主,听着后门处声音越来越近,王琇拉了荷花就往前门跑,男女七岁不同席,她这个年纪已经要避着外男了,不管来的是谁,先跑出去准没差错。
这头还没出门,那头两个人先进来了,远远见着王琇荷花两个的背影,一个穿着婆子衣裳的粗声粗气叫了声:“这里头有两个。”
听声音竟是个穿着婆子衣裳的男人。
旁边的仆妇一见就喊:“那个穿着粉紫缕金褙子的是六小姐,捉这个也是一样的,快,快。”
王琇隐隐听了个大概,连头都不敢回,拉着荷花没命似的往园子里钻,一边还把门口立着的一对汝窑美人瓶给拉倒在地。
两个小丫头自是跑不过成年人的,没几步王琇就能听到背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一咬牙没往鹅卵石小径上跑,拉着荷花往树多的地方窜。在小径上虽然能跑出花园到夹道上,那头也有仆妇守着,可这后花园一点不小,怕是还没跑几步就被逮住了,还不如去草木树丛里碰碰运气,算算时间,琼花不一会也该拿了玫瑰酥卷回来了,她见着暖阁没人,还有门口的碎瓶,定会知晓事情不对,去喊人帮忙。
果然进了林子里仆妇和假婆子的脚步就慢下来了,这园子造的颇费时日,既广又深,里头各种梅花绚烂,看上去层层叠叠夺目极了,两个半大的小丫头往里一钻,竟是一点身影也看不到。那仆妇和假婆子互相使了个眼神,就各往一个方向分开找人。
王琇拽着荷花躲在两株梅树后面,手心里满是冷汗,她从没想过会在后院里遇上这种事情,往日别说出行,便是去姨娘房里身后都会跟着两个丫鬟,还吐槽什么被推池子假山都是小说里的情节,哪知道今个会遇上这种荒唐事!
听那仆妇说“抓这个也是一样的”,王琇一颗心渐渐往下沉,竟是直冲着五房小姐们来的,这两个人敢做出这种事情,想必是不怕结果的,就是不知道他们要抓了自己做什么,是直接下杀手,还是带出去拐卖,想着王琇重重打了个寒颤。
国公府女学里有个少詹事家的嫡小姐,她的庶姐便是元宵看灯时被拍花子拐走的,寻了许久也没音讯,等过了两年肃洲知州破了个拐卖大案,跟着就找着了这位小姐。人是被寻着了,可也早就废了,被卖进那等腌脏地儿,不仅从小学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给灌了宫寒药,虽是还没挂牌,但一回来还是被家中送到了家庙里,从今以后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王琇想起几个姐姐偷偷说起这事半遮半掩的无奈可惜,心底愈发着急,琼花怎么还没回来?这丫头只要去后头水塘里喊起来,就能有一帮子人搜园子,到那时想必这两个人也不敢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可许久过去,这园子依旧静悄悄的,王琇听着离她们藏身之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觉得胸中血气上涌,她在地上搜寻着尖锐点的石块,便是最后被抓着了,也不能束手就擒,就算咬也要咬下一块那两人的血肉来!
正在这时,荷花却悄悄把手从王琇掌心里抽出去了,王琇有些诧异地看向这个往日里沉默寡言的小丫鬟,只见她悄悄脱下了身上的青色袄子,里头穿着是件粉色背心。王琇一下子明白她要干什么了,她一把抓住荷花的手腕不肯放,荷花却极坚决地扳开王琇的手指。
这个丫头甚至向着王琇笑了一笑,王琇这才发现她脸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闪忽闪忽闪地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朝反方向指指,冲着王琇昨个口型,接着毫不犹豫窜了出去。
王琇看得分明,这丫头说的是“小姐快跑”。
荷花一跑出去就被发现了,她本来就生得瘦小,这地又到处是白的粉的梅花,远处的两人只见粉色身影一闪而过,不疑有诈,当即追了上去。
王琇趁着两个人往反方向去了,也顾不得周围满是枝条,一头扎进去,直往小径方向跑,只感觉自己两辈子从没跑这么快过。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都是苦涩的血腥味,耳旁只余下呼啸的风声,便是中途狠狠磕倒了一次也丝毫不觉得疼,满脑子都荷花脸上那个小小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