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的天气不比京城冷,可那寒意却阴冷得多,走在外面只感觉冷意往骨髓里钻,王琇上辈子就住在南边,对这样的天气熟悉得多,王琬却受不了,她裹着斗篷直嚷冷,一进屋就不肯再出门。
若是在国公府,这女学也快开课了,可现在来了江洲,一应师傅都得从头找起,王琇索性就陪着王琬待在房里。现在外面到处都乱糟糟的,陆氏行动不可谓不迅速,上午说了要换屋子,下午就让自己带来的陪房家人开始接手府里的几个要职,又把原先厨房针线房等几个婆子仆妇换了一轮,还打发人去找人牙子,打算重新采买一批丫鬟进来。
等下人都进了陆氏房里见当家奶奶,看着正房里大不一样的陈设和乌泱泱却悄无声息的丫头婆子,这才知道国公小姐的气派,又听陆氏随口几句就打发了好些偷懒耍滑的管事,都忙不迭表明心迹。
陆氏拿了账本一查,又问了管事,这才知道王五爷这三年虽然捞得多也花得多,光是修缮这座府邸就林林总总花了不少。这府里的规矩更是不用说,好些丫鬟婆子都身兼数职,乱的不成样子,原先管家的是孙姨娘和杨姨娘,两个姨娘并李妈妈学着陆氏平日的定例,也勉强撑起了一座知府府邸。等后来习姨娘来了,王五爷宠她,后院就成了她的一言堂,她可没那么多条框,府里可不得一团乱。
旁的不说,就是人员名册也有不清楚的地方,陆氏出身尊贵,也没多计较账本平不平,敲打了几句后就打算把姨娘下人们住的地方重新整顿了,打算都按着国公府的规矩来。
孙姨娘被打发回房不要伺候,连昏定也给免了,她终于见着了两个女儿,自然乐得不去服侍太太,开了箱笼打算给女儿捡首饰,还拿了自己这三年绣的衣裳出来给女儿们试,这边陆氏还送了盒珍珠来,又圆又润,王琬一见就说要拿这个缠头。
姐妹两正在里间玩着,王芸却来了。
对于这个八妹妹,王琇还真不熟,她随着杨姨娘下江洲时不过三岁,现在成了一个敦实的小姑娘,长得也挺可爱,就是肤色随了杨姨娘,不像几个姐妹白皙。
王芸却极自在地喊了姐姐,她这三年都是王五爷后院唯一一个孩子,极为受宠,平日胆大又皮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个姐姐来了姨娘就叮嘱她不要惹事,只觉得来了孩子是极新奇的事,这三年她对孙姨娘也熟些,便趁着杨姨娘跑去上房讨好陆氏,缠着养娘就往孙姨娘院子跑。
既然是妹妹来了,王琇就拿出做姐姐的样子让忍冬琼花去倒茶端点心,王琬第一次端姐姐的架子,感觉极为新鲜,她正指着自己的丫鬟收拾软塌,不料王芸却上前扯了王琬刚刚串的珍珠链子惊奇道:“好漂亮的珠链子。”
那链子还没打结,被她这么一扯有好些掉到了地上,王琬“哎呀”一声,也顾不上姐姐妹妹的了,她有些不满地一把夺了链子过来,语气也有些硬邦邦的。
“八妹妹要是喜欢,我串完给你看看就是了。”
王芸还从没被这样对待过,杨姨娘是妾室不能出去应酬,她平日只有几个小丫头陪着玩,主仆有别,谁敢惹她不高兴,便是有什么东西她瞧着新鲜,丫鬟们有意讨好,都会主动给她。
王芸刚进门时就眼馋这盒珍珠,见王琬一点给她的意思都没有,正打算嚷嚷开拿了匣子就走,可她年纪虽小,也知道看形势,见一屋子的丫鬟养娘都当着一事也无,再看自己只带了一个丫鬟并一个养娘,心中也乖觉,没当即发脾气。
待姐妹三个坐下,王琬探头去拿碟子上的糕点,她瞧着丫鬟们都离得远,眼珠子咕噜一转,当即嘻笑着一把扯住了王琬的耳垂,嘴里嚷嚷。
“姐姐,你和这个姐姐长得真像,就是耳朵这好像有东西不一样。”
王芸这三年满院子乱窜扑蝴蝶捉蛐蛐,没人拘着她,日子过得比寻常姑娘野些,力气也大,这么一扯,王琬只觉得耳朵钻心的疼,王琇一见忙上去拉王芸的手,可这姑娘就是捏着王琬的耳垂不放,王琇也不敢用力拉她的手,旁边的丫鬟养娘更是不敢碰这位祖宗,满屋子就听她嚷嚷说要看姐姐的耳朵。
王琇一见她眼珠转个不停,脸上还笑的得意,知晓她是故意的,索性借着帕子遮掩,假意哄妹妹松手,实则狠狠捏了一把王芸的腰,总算让这个小祖宗松了手,便是如此,王琬的耳垂也已经红了,她气得扑到赵妈妈怀里,满眼是泪。
王芸却因着腰间的疼痛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一不留神撞到后边的矮凳,哎呦一声捂着后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王芸的养娘可慌了神,她素来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此刻见她哭成这样,晓得自己回去定要倒霉,忙手忙脚乱哄起人来。
王琇顾不上管这个八妹妹,她仔细看了妹妹的耳朵,见只是红了,没什么伤处,这才松了口气,外间的孙姨娘听到动静也带着丫鬟进来了,一见小女儿眼泪汪汪,耳垂还红着,心疼得不行,对着王芸的养娘也没什么好脸色。
“八妹妹别哭了,你不是喜欢珍珠链子吗?我串好的给你。”
王琇见王芸越哭越大声,就笑着上前递了珍珠链子,她特意站着离王芸远远的,果然,王芸一听这话抬手就想打落那链子,可王琇站得远,她心底更气,捂着脸就往外冲。
王琇也不去理她,这事说到底也不过是姐妹间的打闹,既然她能扯王琬的耳垂,那自己也能偷偷掐她,便是闹开来也是王芸理亏,只是她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八妹妹的记仇程度。
自那天以后,这位八妹妹就连着来了王琇的屋子两天,第一天说是要看屋子,打碎了王琇放在角落的一对莲花纹美人瓶和几上的水晶摆件,这些都是孙姨娘知道女儿要来缠着王五爷千挑万选的。第二天要看王琇练字,“一不小心”拿墨汁泼了王琇一身墨汁,忍冬看了心疼的直抽气,这条大红百蝶穿花裙子可是年前新做的,统共没穿过几次,就这么废了。
王琇也不生气,只是每次王芸走了,就把她的“战利品”让琼花捧着,过了长廊拿到孙姨娘屋子里去。
待到第三日晌午,琼花快步进房,也顾不得尊卑,急急开口道。
“六小姐,那活祖宗又要来了,我来的路上见着她院子里伺候的连翘了。”
她现在已经逐渐把自己当成了王琇的人,见着王芸这般无法无天,气得咬牙切齿,只恨不能把这位小姐打一顿,每日就拿活祖宗说她。
王琇却一点也不急,她指挥着忍冬把一尊水晶兔子摆件放在小几上,那兔子雕得活灵活现,眼睛还镶了红宝石,看上去漂亮极了。
她又问琼花:“我让你要的火腿包子可拿来了?”
琼花应了一声,从食盒里拿出了盘白包子,这包子先拿火腿笋丁并酱油葱姜蒸熟了剁碎,再加上猪肉皮熬的肉汁冻,拿白面裹了蒸熟。那皮擀得极薄,吃的时候要小心把里边的汁吸干了,再吃包子,因着味道鲜美,有好几个姨娘都要过这道点心。
王琇把火腿包子也放在小几边,这才倚在了旁边的软塌上,琼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小姐巴巴让自己要了盘火腿包子,拿来了又不吃是为什么,她见王琇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老老实实去侧旁调蜜水。
过不得一会,王芸果然来了,她昨个用墨污了王琇的大红裙子,今个自己却穿了身簇新的大红遍地金衣裳,纹路针脚细密,还有光华在隐隐绣着的金线上流动,显得极是不凡,琼花看了气得险些跳脚,她见王芸脚步不停向小几走去,头脑一热就要上去拦,衣裳却一紧,回头看去却是忍冬拉了她,还冲她悄悄摆手。
王芸心里是极为得意的,她这两天战果颇丰。这种把式还是杨姨娘教她的,以前也不知道干过几次,可谓无往而不利,便是习姨娘也被她污了一条八幅锦缎裙,眼下见这姐姐面上还是淡淡的,一点也不生气,心头更被激起几分气性,暗自愤愤的想着,你一日不服软我就一日来闹,看你能撑到几时。
她进门就找到了目标,便是那小几上的兔子摆件,见着那附近无人,毫不犹豫就往小几窜去,打算故技重施装做不小心,不料到这地异常滑溜,她一时间控制不住身形,竟真的砰得栽倒在了那座兔子前,哪知那小几边缘还摆着盘火腿包子,被这一撞直直摔下来。
几个大白包子落了一地,只听“噗”一声,包子里的汁水溅了她满身,遍地金衣裳上全是大块大块的油渍,便是金线上也沾满了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