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录:他朝若成帝王业,定斩昔日薄情人。纵观古今,有多少人想登上最高的山,看尽最美的河。脚下踩着多少人的尸骸,手中染便了多少人的鲜血。他们的欲望从来不会因为得到而停滞不前,相反的,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可能他们永远都不会想起要珍惜手里紧握的一切,因为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永远都失去了。“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诡,他一身黑衣,手中拿着书卷,的确和天帝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的神情都是,后来我才知道,自天一榭一醉之后,已过了万八千年,上古神龙伯氏一族,现在除了我,尽数都被贬下凡界,永不得回天,我问他,为什么我会在嫏桥之中,而不是像其他神龙一样剥夺龙神贬下凡界?诡很淡然的说,织机子背负着我不知所措,天下虽大,要将他二人翻出来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这时,织机子遇到了诡,我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最终,诡将我藏在嫏桥之内,而织机子,则代我背负了所有的罪名。”
“你是说,所有的罪名,多重的罪?”女又惊道。
“我不知道,诡只说天帝剥了织机子的神位,贬下凡去做了个凡人,那时诡和我说的时候,我看到了诡脸上苦涩的微笑,他说‘看似是惩罚,其实做凡人有什么不好,没有长生不息的生命,就没有绵延不断的疼痛。’我始终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问诡,他私自将我藏在嫏桥之中,就不怕天帝落罪么,那时诡皎洁一笑,道:‘如今天宫之中,已经没有天帝了’。”
“没有天帝了?什么意思?天帝去了哪里?”女又更惊讶了。
“没有人知道曾经那么害怕大权被夺,无所不用其极的天帝到底去了哪里,为了什么舍弃了自己一直的坚持?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诡的时候,诡,他诡异的看着我,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若不是那诡异的眼神皎洁的笑容,我甚至分不出,谁是天帝谁才是诡。诡最后说的是,我虽然现在从嫏桥出来,日月已更,可我还是戴罪之身,他贬我下界,降为兽,作为四灵兽只长,镇守东方之福地。”
伯桑说完这句话,女又眼前黑了下来,刚刚还恍如白昼的天帝后院,一瞬间又变回了伯桑所住的小竹屋,桌子上一盏微弱的煤油灯将女又的视线拉回来,好似做了一场梦一般,伯桑低声道:“诡说的没错,其实做个凡人其实挺好,这就是我和织机子的一段过往,我下凡来苦苦寻她,终于在几年前在这个村落找到,她已经不记得前尘,还是不要提及比较好。”
话音刚落,织娘从厨房里端着鱼出来,笑道:“你们兄妹两说什么呢这么起劲儿?”织娘放下鱼朝里屋唤道:“阿婴,别闷着了,出来吃饭了!”
女又看了一眼织娘,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女又又看了一眼衔着汤匙正在喝汤的伯桑,突然觉得,这样简简单单,其实挺好。
女又和伯婴是住在同一间房,女又吃完了晚饭回到房里的时候伯婴正背对着她睡着了,他们的床挨得很近,女又在床上盘腿调息了一会儿,看到伯婴翻了个身,就问:“阿婴,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见你,这几日,心情都不太好。”谁料想,伯婴又转了回去,良久女又才听到伯婴小声的说了句:“不用担心,我只是不喜欢这天气而已。”
女又看着那娇小的背影,没有多想,也就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睡去了。
春雨一连下了将近半个月,伯婴就忧郁了半个月,这期间女又和伯桑到时相处得很融洽,织娘时不时的来探望他们,女又也找不到什么机会问伯桑伯婴的事情,一日清晨,女又起身,见窗外的雨终于不再下了。
春日的气息透着万物复苏的美好,女又忍不住穿上木屐走出了竹屋,女又带着平日里腰间挂的物事,纳宝道人图和百宝囊,此时手中更多了把伞,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伯婴的影响,她现在也挺不喜欢雨水滴落到身上的感觉,生怕春雨来去无常说下就下。
女又想到,来伯桑这里那么久还从未踏出过竹屋,这些日子大多是因为天气在屋子里和伯桑聊天,现在雨停了,出来走走女又只觉得身心都舒畅了,之前在八宝葫芦里不见日月的日子过怕了,她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花香见过青草,此时的微风拂面,女又看来,是那么的珍贵。在青石小路上,女又一路欣赏着两旁的美景,漫无目的的走着,享受着内心的愉悦。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来了辆牛车,赶牛的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后面,老者发间插着跟树枝丫丫做成的发簪,唱着听不懂的调调,女又的目光被他吸引一路扭头观望,老者显然没有留意到她,女又看着老者疑窦越来越大,忽然叫住了她:“吕相爷?”
老者不听便罢了,一听乍立而起,双目圆瞪看着女又,女又此时穿着深紫色的丝麻衣衫,发髻歪歪的梳着,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锦衣华服穿着讲究的女子,只见那老者难为一笑:“姑娘这是在叫谁呀?老朽姓曾。”
女又看着那老者反复无常的表情更疑惑了,走近仔细一看,道:“你是曾先生?不知曾先生可去过咸阳?您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位秦国大臣。”
那老者并未答言,而是冲前面的童子道:“小童儿,别停下来,去晚了,今天的菜可卖不出去了。”老者说完连看都不看女又,把脸撇过一边坐好了,小童子继续赶着牛向前走去,女又看他车上的确落着菜,想是要到集市上去卖。
女又快跑几步,走到他们要去的方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童子道:“姑娘还是不要纠缠我们吧,我们不过就是这小村子里的菜农罢了,您还是让开条道让我和爷爷过去,今天的早集我们去晚了今天可就没有钱买米下锅了。”
女又从发间拿下玉簪递到童子面前,道:“童儿,你们这车的菜姑娘我买下了,曾爷爷年岁高矣不可远行,这菜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吃吧,我这玉簪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不过米肯定是能买得回来,我送曾爷爷回去,不如你代爷爷去趟早集用着玉簪换米回来如何?”
“你这破簪能值几个钱,真能把米换回来才怪呢!况且,我从来没见过你,想必是外乡来的人吧,素不相识来历不明的女子家家,我怎么能轻易将爷爷交托给你呢?简直太失礼了!”童子嘟起个嘴道。
“罢啦,亦秋,既然姑娘如此说了,这菜恐怕也卖不出去了,还以为今天雨水收了,能靠着堆菜换几个钱,看来是天不佑我呀。不如就按姑娘说的,用着发簪去换几袋子米回来吧!”车上的老者突然发话,那小童儿哼了一声没好气的从女又手里接过发簪,刚想走,又看着老者道:“可是,爷爷,那你——”
“我会送爷爷回去的,你不必担心,对了,我看你们衣衫有些旧了,再用这个,换些新的衣物回来吧!”女又说罢,又从发间取下根发簪,当她第二根发簪被取下,长如黑瀑的发散落下来,“爷爷……”那童儿还有些支支吾吾不肯走,他不知道女又是谁要做什么,可是看见老者冲他摆了摆手就唯唯诺诺的拿着两支发簪向集市走去。
见那小童子渐渐走远,老者躺在了车上,枕着要卖的菜悠哉道:“多年不见,姑娘性子丝毫不改,随手从身上取下一个物件,就能把我们小老百姓打发了,老朽实在佩服呀!佩服呀!”
女又相视一笑,纵身一跃,跃到车上,长鞭一甩,赶着牛向着相反的地方去了,一路走着,女又道:“多年不见,相爷过得可还好么?想不到,你我居然在这荒芜之地重逢了。”
“哈哈哈,姑娘见笑了,当今相爷可是姓李,不是姓曾呀,劳姑娘挂怀还亲自送我这老骨头回去,真是担待不起呀!”那老者爽朗的笑声倒是让女又觉得干净,想起多年前权倾朝野的吕不韦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真是讽刺。
在曾老头的指引下,女又驾着牛车到了他的住处,只是一间茅草盖成的小矮房,前面有几亩田,一个妇人拿着刚洗好的菜走了出来,看到女又有些不知所措,忙问曾老头:“爹,不是你和亦秋去集市卖菜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位姑娘是?”
曾老头身子骨倒是还算矫健,一个健步就从车上跃下,女又扶着他,他倒是还甩开了女又,只见他哈哈一笑,道:“今天家里有客人,就叫那孩子自己去了,阿珊,进屋去吧,家里还有茶么,倒些来!”叫阿珊的妇人闻听面露难色,低声道:“家里连米都没有了,哪里还有茶,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呃,爷爷不用客气了,我不用什么招待的。”女又急忙打圆场。只见曾老头哎了一声,难为情道:“女姑娘先跟我进来吧,早春寒凉,莫让露水寒了身子。”
女又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跟着曾老头转身进屋,那屋子里倒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会客的地方也只是厨房链接卧室的一小间空房,叫阿珊的妇人找了两张干净的席子,再把平日里砍柴用的树桩拿了过来,勉强做了桌案和地席。
女又一直不敢料想,面前的这个老人,就是当年叱咤商界和振荡朝野不把人事放入眼帘的吕不韦。
“当年我门庭若市,自以为奇货可居,满打满算,最后才发现,还是这家徒四壁的好呀!”突然曾老头一声感叹不知道因何而发。女又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一个败者的哀伤和失落,就连笑容里也夹带着无奈。
当年的吕不韦的确门客众多,可现在,却连招待自己的一杯清茶都拿不出来,想到此,女又解下腰间的纳宝道人图,从中间拿出两只杯子,那杯子是深赭色,对着光勉强可以看到花纹,曾老头笑着问:“这又是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