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自私的人,从来不喜欢将自己的玩具送给别人。
即便是刚刚从商店里买回的卡片牌,我也不愿意将它们输给任何人。
我一直认为,只要是被我买到的玩具,从它被放进我手里开始,就彻彻底底地属于我,只有我可以将它们弄坏抑或着完好无损地保存。
我将每一个属于我的玩具都附着上只属于我与它之间的记忆,然后把它们尘封在自己不常触碰的抽屉或者纸箱里。这样,我就能在某个岁月里不起眼的时刻拉开抽屉,打开纸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与它们相遇。
后来,它们被来到我家游戏的表弟表妹们一个又一个地带走了。虽然我哭着闹着,也没有将大部分的玩具留住。妈妈说要学会分享,这样才能让大家喜欢我。
可是妈妈不知道,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只有那些玩具能陪在我的身边。虽然每一次表弟表妹的到来都会让我开心万分,可是他们不会一直陪着我。所以我更不愿意将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玩具被他们拿走。
我难过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玩具离开我的抽屉,走出我的纸箱奔向它们新主人的家里。我记忆中和每一个玩具建立的回忆城堡一座座坍塌了,连碎片都找不到。
后来,妈妈怀孕了。爸爸告诉我,妈妈的肚子里怀着一对双胞胎。
听别人说,双胞胎就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要么性别相同,要么性别相异。不论是弟弟们、妹妹们还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都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他们身边,拿出自己的玩具和他们一起玩,听他们吵着嚷着叫我“哥哥”。
而当妈妈从医院出来,拖着她疼痛万分的身体拉着我向家里走时,她告诉我从今往后不会有任何弟弟妹妹。
阳阳得知这个消息后,满脸惋惜地告诉我:“唉,双胞胎多好啊,将来有一天你没有钱了还可以跟他们要。”
我知道,钱能买到我喜欢吃的糖果,也能买到我喜欢的玩具。可是,糖果要么被我吃掉,要么在包装袋里化掉;玩具要么被我珍藏在抽屉里,要么被表弟表妹们拿走。它们都没有陪着我走下去。
但是,它们不论如何,也会在别的地方存留。而那两个还没来得及叫我“哥哥”的弟弟或者妹妹,在哪里也找不到了。
于是,我越发珍惜自己剩下不多的玩具,将它们全部藏进床底。床下装药的抽屉变成了我的秘密天地。我经常会将抽屉卸下来,和我的玩具们一个一个打招呼。
后来,搬家了,床下的很多玩具都在那次搬迁中丢失了。
再后来,爸爸在一次大扫除中,将剩下不多的玩具零件一股脑儿地装进垃圾袋,在我的闹喊中连同果皮纸屑一同扔进了垃圾堆。
那天我忽然发现:原来所有的玩具都不是我的,因为我连保护它们不被扔掉的能力都没有。
也是从那天起,我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什么都没有,却要死撑着尊严来挽回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讨厌自己那似乎永远下垂的、病态的、丑陋的容颜;讨厌自己还没有努力,就要抱怨那些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属于自己。
接着,我与自己之间的冷战开始了。
这场冷战让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怀疑周围所有的一切。
这场冷战曾让我一次次地认为自己是一只怪物。
房间的书架上只剩下五颜六色排列在一起的书,唯一的玩具是一个所谓“锻炼智商”的六阶魔方。
我开始注意周围的男生,我总能从周围的男生中发现几个我“喜欢”的类型。
我以为自己是同性恋。
我以为接下来代替玩具的东西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阳光灿烂的少年。
而命运给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它让我真真正正地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它通过这个男生给我当头一棒——我从来都不是同性恋。
它告诉我,我喜欢上的那个男生名为“兄长”,实为“家人”。
它说,装尼玛的理性,给老子露一脸矫情。
我照做了。
堵在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被瞬间释放,在我的身上爆出一个又一个淌血不止的伤口。
绝望的疼痛骤然而起,在我的每一寸肌肤上升腾跳跃。
没错了。
那是我一直期盼的东西。
那是我一直拒绝的东西。
那是我一直想要保护的东西。
那是我一直想要与之分享玩具的陪伴。
我如小燕子一般四处传播自己得到兄长的喜悦兴奋。
我故意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展露给他。
我清楚地知道——
他永远不会喊我“弟弟”;
他永远不会收下我分享给他的玩具。
因为我是怪物,这一切都不配拥有。
但是,我终于不再需要玩具了。
冉冉物华启,冉冉物华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