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医院里忽然骚动起来,顾晟靠在靠背上睡得很香也没有被吵醒,倒是在陈子瑜很快睁开眼睛站起来之后换了个方向继续睡了。
朗得里落几乎一直没有睡,毕竟搞研究的人时常需要熬通宵,因此他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脸色好歹比陈子瑜要好多了。
陈子瑜冲他点点头,站起来往电梯走过去。
电梯门开了之后,他看到里面居然是挤满的——有张急救床,上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医护人员围在边上都是满脸严肃。
陈子瑜站进去时,虽然看不太清楚却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觉得这个女人活不长了。
六楼电梯门开了之后前来迎接的医生匆忙忙把病人推进手术室,陈子瑜站那里观望了一会,然后凭印象摁了个数字去一楼。
到底还是外面的空气好闻了许多,陈子瑜掏了根烟抽了几口,作为一只烟鬼重新获得了新生,他蹲在楼梯上吞云吐雾间,又是一辆救护车开了过来,紧接着抬出另外一个浑身血的人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
啧,陈子瑜又摸了支烟一脸废柴样,心想又得是酒驾了吧。
担架凑近了,陈子瑜顺眼往上头瞟了一眼,这一眼不免有些惊悚,那个男的长得有那么一点像那个男人……他养父。
陈子瑜低下头,把烟头踩灭了。
那个孩子哭哭啼啼的跟着急救床往医院里跑了过去,陈子瑜拦住跟在后面的一个护士:“诶姐姐,这个人什么情况啊?”
那个人不明所以:“什么什么情况?神经病啊?”然后赶忙离远了点生怕精神病会传染似的。
陈子瑜一愣,然后惊觉般回头,那一行人已经消失在医院门口了。
他脚下的烟头在风里闪烁了下微弱的火光,然后一瞬间冷却了。
陈子瑜拍了拍脑袋,感觉自己不仅眼睛花了脑子也糊涂了去,兜了一圈然后终于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找到家药店,又问店员讨了杯热水,在同样涩涩的口感里把退烧药吃了——连退烧药入口也变成了苦味。
他慢慢往路的对面摸过去,还好凌晨时这里的车不会很多,要躲过不会看得很困难。陈子瑜摸进不知道卖什么的小店,仿佛闻到了小馄饨的味道,便进去要了一碗。
“多体面一小伙子,头发这shai眼睛居然也得了病。”去找零钱给他的那个大妈似乎仔细打量过他,突然冒出来一句上海话,又被她男人很快推走了。
陈子瑜把帽子戴正,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其实他还勉强看得清,就是不知道别人看着怎么个情况。他接过几张钞票几个硬币数了一数,然后喊了那老板一声:“师傅,多给我加点馄饨。”然后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钱。
老板心下会意,忙不迭应着:“好的好的,稍等啊。”转过头冲女人低声嚷嚷,“说过多少次了别贪人便宜你不听,会遭报应的!织你毛线去。”
他把温水重新烧开了放馄饨在里面一焯,等了一会把馄饨过进调好的汤底撒上白芝麻,很快端上了桌:“香菜跟醋自己放哈,筷子这里……喂接电话啊响好久了都!”
陈子瑜点了点头,在这个寒风瑟瑟人迹罕至的凌晨,他坐在漏风的蓬里,对着一碗热气升腾的小馄饨,感受到了一种好久都没有感觉到的安详和美好,舒服得令灵魂战栗,而这种安详则是陈子瑜从来没有敢想过的。
一只馄饨一口汤下了肚,热腾腾地垫在胃里,陈子瑜愣了一下,忽然对数数有了兴趣,数了几只想到了什么忽然平静地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馄饨他吃起来很咸,汤底是甜的,按他现在的味觉来说已经不算很香很好吃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吃变味的馄饨却是久违的快乐了。
那女人接起电话时不耐地多嘴了几句,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就凝固了,另一边男人还在哼着调子擦桌子扫地,刚刚还把一天的盈利都拿出来点着算,笑得还蛮开心的——小人物的快乐,突然化成泡影了。
女人的眼睛越瞪越大,直到最后整张脸皱纹遍布,都耷拉了下来,她把男人喊过去一起听了听那边人说的话,然后一下子都成了没表情的牵线木偶。
陈子瑜磕磕绊绊吃完馄饨一半的时候,他们挂了电话以后女人一下子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这真是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安详的氛围被寒风吹散了,心里团着的一股气也忽然散了,陈子瑜变了神情,把头重新埋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泪流满面地离开了,陈子瑜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阵沉默,没了他们收拾东西织毛衣夫妻间拌嘴小吵架的声音,斗转星移间天地重又归于黑白。
喝完最后一口汤,陈子瑜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他们之前找的二十小几的零压在碗下,然后很快出了帐篷。
迎面撞上一个人,陈子瑜冲他道了个歉正欲离开,顾晟忽然惊喜道:“诶你在这里啊?”
陈子瑜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深更半夜你出来做什么?”
顾晟没犹豫“找你啊。”
“找……”找你妹啊!你当找流浪儿童是吧!即使顾晟连忙否认,陈子瑜仍然在小本子上记了他一笔——“被当成智障儿童,该杀。”
顾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记了好几笔,他感觉陈子瑜整个人的气压都很低,于是识趣地没多说什么惹人不开心,“当心点,有台阶。”
陈子瑜心里有事,两人转眼间又回到了医院大门口,陈子瑜冲顾晟摆摆手道:“我爬楼梯去了。”
顾晟看了看时间,然后带着他朝楼梯那边走,一边说:“她之前醒了一次,还问你去哪里了。”
说完顾晟觑着他意味不明的脸色,试探性问他,“粉碎性骨折……术后修养,该很疼的吧?”
陈子瑜咬了咬牙,一把抓住楼梯扶手:“博晏酒店那个人肯定有问题。”
顾晟被他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走走走,换药去。”他找了个消毒的科室,把陈子瑜推进去然后松了口气,不得不说一提到博晏那次不免心里还是有所芥蒂,人,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但是反复发作的高烧……
顾晟抱着那件大衣,发现口袋里有盒退烧药,应该是才买的。科室里的护士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把顾晟喊了进来。
“伤口要消毒清理啊,这明显是反复结痂,里面估计得化脓了吧,严重了感染败血症肺炎,都不是小事啊,建议带你朋友去住个院,这……”
陈子瑜掉头就走,顾晟跟护士赔了个不是出门拽住他:“诶还没消毒呢?人家也是好心提醒……”
他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吐出,回头的时候眼神里的不耐烦已经褪去了许多,显然在压着自己的脾气:“这么麻烦我自己不长免疫系统的?顶多消炎药就够了,回病房,我有事问她。”
“如今找到了昆仑镜,我便需要回去复命了,不如你同我一起走,在这边呆多了你能力多少也会受影响。”
男人虚虚一团飘在猫背上,沉默地摇了下头,“你先西去便是,迟暮还没有找到……我担心会出什么变故。”
“上次变故之后,在那种情况下迟煜也没有脱离出去,二者结合已深,”女孩打量着他苍白的面色,着实不忍心说出这种话,“如若下次还碰见,最好还是尽早除掉,你费力躲他由着他打,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救赎之地从破坏之后一直荒着,天下所有死去的人都不再归你管了,圆了那人的愿望你现在落了个自在。迟暮的事非你所能为,至于那小孩儿,我同你前去功德簿上替他添几笔,阎王这点面子总会卖给我们……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你我都是天地秩序的小人物,纵然长生不死,能做的微乎其微。”这时候的女孩像极了个老人。
“……我,只是想还他的情。”细看男人苍白的嘴唇有点颤抖,“我想去狐族走一遭,你们昆仑同他们长老有怨怼我也不想麻烦你陪我同去,我希望你可以在复命之前替我找找迟暮,无论无何我也想找一个双全法,请他不要放弃。”
忽然有人轻敲了几下门,女孩飞快隐去,男人双手结了个印重新缩了回去,这结印间,他感知到了来自门外的人泄露的杀意。
不是他回来了?
门外的人开始撬锁,烨打量了下躺在沙发上睡熟了的孩子,用两只前爪绕出了一个极有难度的印记来,不多时那孩子还有这只猫身体便渐渐消失了。
做完这一切,大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前几天陈子瑜才给这门上过油,今天就派上用场来了。首先从门缝里伸出来的是一只娃娃,那人见真的没有动静,索性大胆进来了。
灯是开着的,但是整间屋子就是没有一点人味儿,来的一共有四个人,当他们看到屋子里没人时,脸上居然也没有惊讶的神情,“只是”动手把整个屋子倒成了垃圾场,就连沙发也在他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掀了个底朝天。
他们做完这一切刚要离开时眼前的门duang地一下碰上了,电光火石间听到了小孩子的大哭声还有猫叫声,屋子里的灯突然熄灭了,一时间猫叫声哭喊声人的叫喊声乱成一团。
“鬼……鬼!有鬼啊啊啊啊!”他们摔开门逃也似的飞奔出去,屋内的灯重新亮了,女孩笑吟吟地拿手指卷着末梢的头发。
隐身术破除后,两个老不死的看着那个被沙发上掀翻下去哭闹不止的小孩子齐齐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