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宸和月祁都是在东宫中出生的,但是月祁成年后见过飞天,阳宸却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昨日宴席上听他说话,以为他就是个糟老头子。谁知定睛一看就吓得惊退一步,之后忍不住在月祁耳边偷偷道怪物!怪物!
月祁心下一沉就催动禁制,把他疼得死去活来,又偏偏不能出声,捻声成线传入他心中:我说得又没有错!你看他那张脸……不,他根本就没有脸!长得跟坨泥巴似的,还在脸上流来流去,他是沼泽么!
月祁大叫不好,飞天大帝已经若有似无地向他的方向扫了一眼——虽然他也没有五官,不太清楚是怎么看、用什么看的——然后低下头去,当然,这也只能自己琢磨。要观察飞天大帝,看是没有用的,听也不怎么有用。幸亏他现在知道他们的难处,慢慢学着在身体外套上衣装,只是听说还不大习惯,有时候走着走着就瞧见地上落了整套衣裳,天帝却杳无影踪。
月祁赶忙向他请罪:“妃宫心直口快,其实并无恶意,还请陛下念他年纪少幼,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飞天大帝哈哈干笑了两声,然后便垂着头没了下文,看上去果然很消沉,月祁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飞天大帝的源魂与他们都不相同,他不同于普通神族感应星辰,也不同于神王直接就是媒介,甚至不同于世间万物从有形之物上得到力量。他的源魂是盘古大神与时间之神所在的“无”。能从无中生有,无人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神力。所以飞天大帝在这世上,始终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即使是外表,恐怕要说像什么,也只能说像雾气笼罩下的混沌。
或者如妃宫般干脆的话,就是——一坨沼泽中的泥巴。
思及此,月祁大叫不好,飞天大帝却幽幽道,朕已经习惯了。
阳宸一愣,眼珠子转到眼角与他偷偷对视一样:“他……他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飞天大帝干笑了两声:“离得……近了,能听到……一些……啊哈,啊哈哈……”
阳宸又吓退了两步,因为他蓦然发现,天帝的声音是凭空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他根本、从来,都不曾听到过天帝用嘴说话!怪不得昨日在筵席上,总觉得天帝说话与一般人不一样,也没有远近高下的差别,原来如此!
月祁沉痛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胡思乱想。等两人心中都清净了一会儿,飞天大帝终于缓过来,伸出戴着手套、却不知道底下有没有实质的“手”,将桌子上的托盘推到两人面前,上头有一碗清酒,两柄刀:“你们就……歃血吧……”
阳宸一边割破了手指,将血滴在酒中,一边奇怪道:“就这么简单?夫君好歹是月神吧,我好歹是王后吧,我们血盟化孕居然都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昭告天下?我连到时候说什么话都想好了!”
飞天大帝用又像悲哭又像大笑的声音穿透他的脑海:“那杯酒……是喝的……”
月祁:“……”
两人都是第一次化孕,阳宸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要问,月祁倒是循规蹈矩,叫什么做什么,不曾出过半点差池。仪式很简单,几乎没有,两人共饮一碗酒,饮罢歃血为盟。取血也很随意,几乎可以是身体上的任何部位,只要一滴就已足够,月祁假装割破了手指,却将廉苍化身的血液盛在手心。
而后飞天大帝便让两人用源魂沟通血液,这与每个孩子学会使用自己天生的源魂引发术力、操控外物一般简单,两滴血浮在半空中,渐渐呈现出一金一银两股辉光,在飞天大帝的引导下慢慢靠近。
似乎是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光球相互打着转缠绕起来,月祁的银光明显要耀眼许多,两个光点一明一暗,闪闪烁烁,小小的相映成辉,看上去很有意思。
所谓化孕,到这时已经结成了胎元,其后就只要以双方源源不断的源魂之力供养胎儿,使双方的血融合、净化,不需要谁负重,胎儿即可在神力组成的结界中成长。化孕时双亲的源魂与胎儿相通,皆可以体养胎儿,强大一方的源魂可以转化弱小一方的源魂,吞噬不同属性的星辰碎片,达到净化源魂的目的。曾经神族中也是□产子居多,后来,不以性别为障碍且可以控制源魂性质的血盟因为更容易产生强大的神王,渐渐被普遍接受。后世三神王几乎全由血盟诞生,不同种族的神只也因了血盟可以通婚。
阳宸在这上头也倒不争胜,弱就是弱,以后的孩子从月祁多一些,生来便是月宫中人,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此时看着那两滴打转的血,感觉着源魂微弱的起伏,心中倒有一股满满的喜悦,不由得弯下腰细细打量着那两个小光点,还抬头嘿嘿朝月祁笑笑,露出两颗虎牙。
月祁不动声色,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阴影,看起来格外苍白。阳宸想起早晨的事情,不由得在意起他的身体,直起身摸了摸他的脸:“累么?我这没什么感觉,他是不是在吸你的精魂?”
月祁摇了摇头:“无事。”眼看飞天大帝小心翼翼地将胎元浮在手心,抬步跟着他走进长而幽深的宫殿中。阳宸看着他清瘦却笔挺的背影,突然也不怎么高兴了。
飞天大帝带他们去的是榕树的最中央。这株榕树年纪不知凡几,中央大殿又高又窄,期间有几株枝条攀附在地上直起身,顶头是抓握的形状,有三个胎元放在其中,大小不一,其中一个俨然成型,胎儿在里头吮着手指沉睡,阳宸想去摸他,背月祁一把拍掉了手。
飞天大帝小心将他们的胎元放入枝条顶端。月祁见状,上前布下结界,像一层银色的蛋壳一般包裹着胎元。阳宸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大概因为胎元中有他一份,结界对他畅通无阻,感觉还是温的。他又在上头加了一层薄薄的透明节结,虽然看不大出来,但自卖自夸地说:“殿下!臣妾这蛋,好漂亮啊!”说着还问飞天大帝,“是不是啊,是不是?!”
飞天大帝又只有进气没出气:“这个……自然……啊哈,啊哈哈……呃……”低着头在一旁不知如何说下去。阳宸大喇喇说这什么意思,撑着榕木随手一搭他的肩,却扑了个空。
飞天大帝游魂一样在月祁背后出现:“月神……请移步,有件事情……这个……”
月祁点点头,随他一道步出殿外,走到窗前。
阳宸很有自觉地在放置胎元的大厅里等。月祁不放心,回头嘱咐他不要乱动,阳宸拍拍屁股,在满地榕树条上拣了处坐坐,专心致志撑着下巴看自家的蛋,越看越喜欢,偷偷把它抱过来在手里颠了颠,然后搂进怀里把玩了一阵,又依依不舍地放回去。
飞天大帝与月祁所说的事,正是阳修告诉他的那一桩。月祁细细听着,发现没有什么大的出入:有不知何物潜入东宫,以吸食胎元甚至胎元的双亲修炼,手段令人发指。月祁谨慎道:“我也听到了风声。只是实在是不能再等了,月宫中一日没有世子,一日人心不稳;在下也希望留下血脉,享受天伦之乐。”
飞天大帝安慰他不用紧张:“这里……是东宫的中心,守卫森严……又是破军王亲自下的结界,应当是没有意外的,嗯……出事的,都是其他地方,比较外围的厅堂中……其实,都是朕不好……朕心里都明白的……呵呵,呵呵呵……朕连几颗蛋都看不住……”
说着垂下脑袋。
月祁反过来还要安慰他,道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月宫义不容辞。
这时候,不远处的大厅里突然传来哎呀一声,然后就是一番沉闷的声响,月祁和天帝都是大吃一惊,连连赶回去,却见阳宸手足无措地站在大厅中央,脚边一滩黄水,依稀有胎儿的毛发肢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枝条上发光发亮的胎元显而易见少了一个。
“你……你……”月祁指着他,这回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天帝替他说了:“阳宸……你竟……你竟打碎了别家的蛋!”
阳宸连连摇头:“不是我!我没有!”
他紧盯着月祁,慌张地上前一步,“月祁,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信我!”
月祁恼他:“恐怕此事不是我信你就能了解的了的——陛下,这是谁家的胎元?”
飞天大帝道所言极是:“阳宸……这胎元离孕化只剩下三十天,又是星宫的长子,他十分疼爱……此间就你一人,无论如何,你也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好给星宫一个交代……否则拖累破军王不说,还会拖累月宫星宫起龌龊……”说着突然诶了一声,看着底下融成一滩的黄水,“怎么会……!是他!”
月祁心下大寒:“陛下是说……那个东西?”
飞天大帝蹲下身摸了一把,沾在手套上磋磨一把:“如果只是破坏了结界……不至于形神俱散,形神俱散是……是源魂被吸食干净的结果……”
月祁震惊地望着阳宸,阳宸在此刻倒镇定非常,只皱眉:“不是我。我若做得出这等事,何苦还……”这次却是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飞天大帝对月祁摇了摇头,“兹事体大,阳宸此人,我先扣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