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祁到阳修那里的时候,他正在煮茶。卧殿中空无一人,他看着水沸,神情专注。
月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想起等会又是一番你来我往,心里悲苦得要命,老老实实与他坦言:“今天大概吃不了不动尊王的茶水了。不动尊王有什么急事要商量?”
阳修一派清山静水,八风不动,只淡淡道:“这里没有别人,不必再装。”说着把那木椟抛入他怀里,眼睛始终盯着炉子。
月祁不知从前如何相处,既然他这样提点,也不再客气,收好苍山古玉便在他身边盘腿坐下,自顾自打起瞌睡来。
不一会儿,阳修扦着沸水冲到茶盏里:“起来,喝茶醒醒酒。”
月祁勉强睁开眼睛,整个人缩在礼服中捧着那盏天明涌暖手,手心比方口的茶碗还略小些,一色的白。
“你要与阳宸化孕胎元?”阳修貌似无心地问。
月祁看着手中滴溜溜舒展开的茶叶:“啊,是啊。我年岁不小了,当有个继承人。”
“长老呢?”他淡淡地问,依旧专注着茶水,“他们不会答应此事。阳宸源魂太弱,不是你适合的血盟人选。”
月祁不耐,“明天便行礼,事逼从权,哪里来他们置喙的余地。”然后挥挥手,“这是我的家事。阳宸是不怎么样,可好歹是你的胞弟。”
阳修不响,夺过他刚放到嘴边的茶水倒在瓷海里,煮了二沸的水给他。
月祁不耐:“冲第二回,难不成就能从茶冲成酒?”
阳修终于从茶盏中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月祁一个哆嗦。
那绝不是宴会中带冷意的漠视,甚至根本没有匆匆一瞥的意思,日神□裸地、不带掩饰地,用满含杀意的眼神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月祁都情不自禁地从袖口滑出杀人的银丝来,准备近距离格挡来自日神的杀机。
“崇极天宫中不太平。”他突然收回了眼光,月祁感到身上的威压一松,偷偷松了一口气。“化育胎元的东宫,最近进去了不干净的东西。”
“哦?”月祁一愣,“……我刚刚出关,不曾有过耳闻。”
“也是近几天的事,我知道的比较早一些罢了,飞天大帝大概还没来得及与你说,我与星宫都已经得到了消息。”阳修说起正事,一张素无表情的脸愈发死板,“放在东宫中化育的胎元,双亲的血统都十分纯粹,可以说,都是下一代上清天的中流砥柱,数目本来便少。现下……那东西已毁了三个胎元,都是吸干婴儿的源魂,然后……”
月祁皱眉。胎元的源魂靠双亲体养,也就是说,与双亲的源魂直接相连。“这样一来,若是那东西愿意,可是能通过胎儿直接从高阶神族的源魂中获得力量,这要出大事的。”
阳修点头称是:“飞天大帝正为此事而来。近几个月,我宫中高阶长老有两人虚弱致死,我都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法子都想过,却查不出来到底为何。我以为只是我日宫中的事,直到飞天大帝驾临,这才知是远在上清天之外的崇极天宫生变,这下可以说通了为什么死得无声无息,连我也束手无策。我听说你宫里的玄长老刚刚过世,他不正是在孕化胎元么?”
月祁支吾称是,还颇扼腕一番。其实他哪里记得起什么玄长老,自醒来以后成日躲着长老会还来不及。
“所以现在先缓一缓,等这件事查清了,再考虑化孕的事。若是你露出了破绽,你背后的月宫族类当如何自处?”
月祁沉吟着点了点头:“可是我不明白,为何天帝今日非但不阻挠我,反倒很高兴我和阳宸有孕育世子的念头?”
阳修听到阳宸便面色一沉,静了好一会儿才审慎道:“不知为何传出了口风,去明堂宫的人大抵听到过一些传闻。天帝是要堵住悠悠众口,否则一旦此时闹开,天帝的颜面扫地,威严不存,那么……”
月祁很明白他话中未尽的意思。三宫的诸神之战打了何其久,结果却是媾和共治,本身便是因为星辰本源不可湮灭,旧的神王战死,新的神王总会被选中,没有任何一宫可以永远地独占鳌头,谁也压不倒谁。盘古大神因此造出飞天行走世间,在三宫之上行使盘古大神的权力。如若飞天再不能威慑三宫,恐怕‘一帝三神王’的平衡很难维持下去了。
“我明白了。”月祁点头,“这件事,我会再想一想……”
“没有什么可想的了。”阳修截断他的话,“你的源魂是明月之力的容器,整个月宫神族都要倚仗你。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你好自为之。”
月祁低头,思忖着,我现在就已经出了意外,不知哪一天就走到了头,难道不该冒这个险,和妃宫留下一个世子么?只是此种辛酸也不足为阳修道,听他唠叨了半日,又困顿起来,起身想走。起到一半却突然感到背后一股拉力,往后一仰跌坐在榻上,正巧坐了阳修满怀。阳修的茶水一抖,尽数泼在他腿上。
他大窘,赶忙想爬起来,却发现阳修故意踩住了他的袍脚。
“你……”那低哑的声音凑近,手也不老实地往下,抚摸着弄湿的地方,“来了还想走?”
话未说完,丹童突然在殿外高声唱诺:“殿下!二殿下……二殿下他……”
“什么狗屁二殿下!”阳宸嚣张一脚踹开殿门,“日宫中哪里还有什么二殿下,叫我王后娘娘!”
月祁乘机推开阳修站起来。
他家妃宫扶着门边嬉笑一声:“夜深露重,殿下穿得这么少在外头溜达,臣妾给殿下添衣来了。”
月祁整理了下仪表,走到他身前,看他笑得连眼缝都不见了的脸:“衣呢?”
又看看他只穿着一身矜衣,踩着木屐,还大喇喇袒着胸的单薄装束。
阳宸比了个请:“在房里!走几步就有了!”
月祁对阳修躬身一礼,又冷冷看了一眼殿外的丹童。丹童的脸依旧覆在面具底下,只看得到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头阳修低哑地叫了他一声,他一声不吭地转身踏入殿中,阖上了殿门。
昏黄的灯在高高的格窗上印出了人影,是阳修取下他的面具,亲吻了他的额头。
阳宸轻蔑地笑了一声,月祁却望着人影喟叹:“既然已有意中人,阳修为何不与他化孕世子?”然后又一本正经道,看上去道貌岸然,想不到还有点色。
阳宸笑得打跌。撞到他探寻的目光就转而看他镇定自若的侧脸,“臣妾是殿下的意中人么?”
“二殿下想多了。”
“我不是二殿下!我是王后娘娘!”
“……”
两人转过游廊,是故没有望见窗上交叠的人影中,有人蓦然抽出一把匕首。
“不要躲……”阳修痛苦地望着他,捧着他的脸抚上那形状娇美的唇角,“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丹童抿唇不语。
不多时,匕首咣当落在地上。
阳修忘情地吻了上去,“不要……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