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声恸天,画面惨烈。
一道悲惨到绝望的苍老声音自场间响起,充满了凄凉与无助。
“住手!”
老村长冯老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那根拐杖,挡在了所有人的身前。
事实上,从知晓所有村民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一群黑袍弟子时,他就已经开始阻止了。
但是他老了,真的很老了。
他的动作很迟缓,根本无法于第一时间站出来。
他的喊声太轻,几乎很难被听到,就算被听到,也没有一个村民愿意停下脚步。
因为他被其中一个名为许括的元世宗弟子推了一下。
这一推之下,对于一个早已年迈不堪的老人,造成的伤害便是极大。
差点让他昏死过去。
那么,就开始打架吧。
即便,一百多人打不过十几个人。
......
......
“所有人都住手!!”
冯老再次大喊着,下一刻就捂着嘴巴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苍老年迈的身体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气力。
一个满脸都是青肿,看不出模样的壮实男子,艰难地走到冯老的身边,用那双泛着血痕紫黑的手臂扶住了冯老。
他是刘能耐,他的气力最大,所以最先倒下
然后爬起。
然后再倒下。
然后再爬起......
刘能耐不知道倒了多少次,不知道爬起来多少次。
只希望手中的斧子能砍中那群黑袍人。
他一遍又一遍的站起来,然后向着那几个人冲去......
直到死亡。
但他听到了冯老的无助呐喊。
于是,他停止了脚步,拖着自己重伤之躯,踱步来到冯老的身边,搀扶着冯老。
地上带起了一道长长的红线,都是从他身上流出的血迹。
刘能耐看着那道苍老的身影,艰难地笑了笑,道:“冯老,您的身子骨不好,我扶您去房舍......”
冯老颤巍巍地抬起那只充满老年斑点褶皱的右手,本想重重拍在刘能耐的头上,但真正落在他的头上,却轻柔的像一团棉花。
他抚摸着刘能耐满是伤痕甚至已经不成人样的黑脸,双唇不住的颤抖,两行浑浊的热泪,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冯老悲痛万分,颤声道:“傻孩子,为什么打不过还要去跟人打架,陈家两个娃已经去了,刘家的孩子也已经离开了,已经死去太多太多人了,为什么你们还不放弃,活着一切都会有的,但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刘能耐笑了笑,因为脸部扭曲,这一笑之下,瞬间触动了伤口,剧烈的疼痛不断从伤口中传来。
然而他却仿佛没有察觉,神情异常的严肃。
他看着冯老,认真道:“您教会了我们善良,更教会了我们要守护家园,这些东西,比命更加重要......”
刘能耐搀扶着冯老向后方走去,冯老的身体年迈,所以走得很慢,一路上不停有滴滴答答的轻微声响传出,只见刘能耐右手上的伤口愈发扩大,鲜血不断从上面流出,滴落在黄土地上。
......
......
一处普通的房舍前,有一颗老黄杨树,许是秋日里阳光充足的缘故,黄杨树没有黄叶,却是泛起了点点红意,叶片的边缘尽数化为红色。
红色的老黄杨树下,有好几块方形的大石头,石头上不是很平坦,也并非太过坑洼不平,夏日里安静的夜晚,村里的老人孩子总是喜欢坐在这几块石凳子上乘凉,笑笑。
终于将木老安稳扶上了那块大石凳,刘能耐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冯老的模样,挠了挠头,傻笑着,像一个干了坏事的孩子。
他本来就是孩子,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到现在,在冯老的眼里,他一直都是孩子。
既然是孩子,总会有任性的时候,总是习惯的不听大人的话。
他决定再任性一次。
他看着满头银发,面容苍老的老村长,轻声道:“您在这里好好休息。”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他的步履平稳,神色坚定。
他要去杀死那些人,只要是人,总会有机会杀死的。
......
......
很早之前,家中长辈在察觉情况有些不妙时,就严令孩子留在房舍中,不许向外看,向外跑。
那群孩子最大的一十有五,最的不过两三岁,但是他们真的很听话。
即便外面惨叫声连天,他们也没有违抗父母之命,没有向外面窥视一眼。
但遍地都是凄厉的嘶吼声,甚至很多惨叫都是他们最亲近之人口中传出,难免引起他们的害怕,他们只好蜷缩在角落里,或是将头埋在被窝里,面容惨白,瑟瑟发抖。
但是,即便再听话的一群孩子中,也有那么一两个因为害怕,或是好奇,或是其他缘故,总喜欢违抗长辈的命令,去一探究竟。
离村头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院子里有几块种田的土地,上面长着几颗刚出芽的青色菜叶,长势显然良好,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半旬时光,就会有白嫩嫩的萝卜从土里冒头。
院子里有三间相连的房屋,左边那间屋顶上有个烟囱,显然是做饭菜的厨房所在,右边那间看上去有些陈旧,窗户上布满了灰尘,甚至结上了蜘蛛网,应该是放些杂物的仓库。
至于中间那座屋子,自然是供人居住。
屋子里家具简朴,只有些寻常人家常用的工具,屋子的最里面有两张木床,那个略一点的木床上有两个人。
一个白白壮壮的少年,约莫十三岁,另一个娇玲珑,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女童。
虽然体型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但他们的确是一对兄妹。
他们姓陈,哥哥名大胖,妹妹单名一个靓字。
许是被外面的哭喊声吓到,胆的妹妹一直在不停哭泣。
陈大胖紧紧抱着妹妹,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嘴里不住地轻声安慰着。
不一会儿,哭声渐止。
陈大胖轻轻擦拭妹妹脸上的泪水,认真道:“靓靓,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哥哥出去看看好不好?”
瓷娃般的陈靓连忙摇头,眨巴着还泛着泪光的大眼睛,看着哥哥认真道:“不行,娘亲过,让我们在屋子里等她,不许我们出去。”
陈大胖轻轻捏了妹妹的圆脸,道:“靓靓,听哥哥的话,你闭上眼睛睡一觉,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陈靓抿着嘴不话。
陈大胖柔声安慰了几句。
许久,陈靓终于妥协,道:“那哥哥快点回来。”
陈大胖点了点头,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又在她那如玉般光滑白净的脸蛋上,用力亲了一下,笑着走出了屋子。
轻轻地把门带上,听闻村头传来的阵阵凄厉嘶吼声,陈大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直觉告诉他,那里有大事发生。
轻轻把那扇篱笆门抬起,因为有些焦急,陈大胖的手脚显得很是笨拙,篱笆门上的细竹条竟一下子缠住了他。
陈大胖用力一拽,将那段竹条掰断后,飞快向村头跑去。
越靠近村头,越是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空中。
陈大胖的脚步越来越慢,他的神情愈发的苍白。
然后,他看到了一滩血。
然后,他看到越来越多的血。
到处都是血,土黄色的地面,巨大的老槐树,残破的老墙上......
陈大胖瞪着眼睛,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因为恐惧,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的嘴唇干燥,脸色惨白,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继续往前,几乎是爬着来到一颗老槐树的后面。
于是,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长辈们手中握着农具,前赴后继冲向那些黑色的影子,拼了命想打败那群人,看着他们一次又一次被黑色身影打倒后,又遍体鳞伤地站起来,继续冲向那群黑袍人。
那些血迹,竟都是长寿村村民的鲜血。
陈大胖看着那群黑袍弟子,目中爆发出滔天的恨意。
但是因为害怕,他的双腿开始发软,使不出任何力气。
他只能这么呆呆地躲在暗处,失魂落魄地看着。
他看到整个村子力气最大的刘大伯被其中一个黑袍人一拳打飞,他看到经常照顾他的李叔被一掌打飞。
还有很多很多。
然后他看到了他的父母......
他看着父亲拿着一根铁棒拼命想打中那群黑袍人,他看着母亲跟随着父亲的脚步,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锅勺,向着黑袍人砸去......
他的父亲飞了出去,他的母亲跟着飞了出去......
他很害怕,想要大声呼喊,但是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动都动不了。
他低声嘶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头向着身前那颗老槐树狠狠撞去。
一声轻响,陈大胖的额头很快流出了鲜血,流过鼻梁,流过嘴唇,流向下巴,滴在了他的布衣上。
疼痛的刺激下,陈大胖的身体瞬间恢复过来,他舔了舔嘴唇,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瞬间涌入。
他的呼吸急促,眼中无神,惨白的脸上透着无法形容的绝望。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陈大胖早已吓破了胆子,他的胆子本来就很。
是整个村子胆子最的人。
所以,他逃跑了。
他向着来时的路,疯狂地逃跑着。
他的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跑着。
......
......
陈大胖跑回了院子,双目无神,脸色惨白
他推开屋子的大门,走到了床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在床角,双手抱着膝盖,身体不停地颤抖。
“哥哥,你怎么了?”
陈大胖的突然闯进,瞬间吓醒了刚入睡的陈靓,她看着哥哥苍白无神的眼睛,神色极为不安。
陈靓很害怕,她从来没见过哥哥这副害怕的模样,她的眼角泛起泪光,显然被哥哥的样子吓到了。
陈靓摇了摇哥哥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很是害怕的道:“哥哥,你话啊。”
陈靓的哭声终于将陈大胖拉回现实。
他摸了摸了陈靓的脸蛋,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过了很长时间。
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陈大胖放开了陈靓,脸上挤出一道笑容。
那笑容,很牵强,很难受,看上去比哭还难看。
他看着妹妹,认真道:“哥哥没事。”
陈靓眨巴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陈靓还不到五岁,还很天真。
她问道:“哥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陈大胖道:“外面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靓再次点了点头。
陈大胖忽然开怀一笑,盯着陈靓的眼睛,道:“靓靓,哥哥来陪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陈靓好奇问道:“什么游戏?”
陈大胖抱起了妹妹,将她塞进了房屋一处夹层,对着她道:“待会哥哥要出去很久,如果有黑衣人来找你,你要躲在这里,天黑之前你不哭不闹的话,哥哥一定给你奖励。”
陈靓听到有奖励,脸上露出欣喜,伸出拇指,道:“那哥哥拉勾。”
陈大胖轻轻摸了她的脸蛋,温柔地笑了笑,伸出拇指碰了碰陈靓的手。
然后转身离去。
天真的陈靓还不明白。
这一次,哥哥永远回不来了。
他的奖励,注定难以兑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