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卢俊送回家的尉迟宝庆几人,多少都有伤在身,在确认卢俊无碍之后,便在遗玉和卢氏的劝说下离开,先行回府处理伤势。
卢俊到底不是钢筋铁打的人,喝过汤药一歪头就睡了过去,半个时辰后,便开始正常地重伤发热,一张黝黑的脸孔红成一块炭,卢氏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给他擦汗盖被,手里的帕子湿了一条又换一条。
尽管遗玉已将他几处伤口处理妥当,但正值夏季,这是早上凉快一些,等下太阳出来升温,别在让他起了炎症那就坏了。
送走了尉迟宝庆,遗玉回到卢俊房里,立在屏风一侧,看见卢氏依旧忧心忡忡的模样,便招手将平卉叫道跟前,低声吩咐道:
“你到外头去找于通,让他回王府去取两桶冰块送来。”
平卉听话去了,遗玉立门口,静静地望着床前卢氏忙碌的背影,微微失神,好半天才转过身,掀起竹帘走出去,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呆。
二哥这幅模样,她的事,还是莫叫娘再操心了。
“主子。”
听见平卉唤声,遗玉快速收拾好心情,捏了捏发酸的鼻梁,抬头见她从门外走进来,便问:
“于通去了吗?”
“去了,”平卉答完话,飞快地朝外面院子看了一眼,又回头瞅着遗玉的脸色,小声支吾道:
“...来了...”
“说什么?”
平卉跺跺脚,大了点声音:“王爷来了。”
遗玉刚听清楚她说的什么,门口处便多了一道人影,她一扭头,两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王爷。”
平卉矮了矮身,有点儿别扭地行了一礼,昨天他们夫妻两个在水榭里吵架,她就守在外头,听不差几句,知道王爷有意纳侧妃,还给了王妃脸色看,直接把人给气病倒了,她一个丫鬟不好说主子对错,但心里到底还是替王妃打抱不平。
本来吧,男人三妻四妾应该叫正常,可像王妃这样有本事的女子,要同别人共侍一夫,单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浑身不得劲。
“您怎么来了?”
遗玉避开李泰的视线,站起身,抚平了裙摆,状似无事。
听她用敬称,李泰就知她还在怄气,然他这会儿心情亦是不好,就立在门边不进不退,板着脸道:
“三更半夜出府,你做事可能有半点分寸?”
他本意是担心她身体,不想她拖着病乱跑,可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成了指责。
遗玉心里不舒服,却不想同他争辩,只得低声解释道:
“昨夜宫中遇袭,想必您夜里就是因为这个被诏走的,二哥他当夜巡守,受了重伤,韩叔出门在外,府里没有个照应,娘这才派人到王府去请我,三更半夜出府的确不妥,但事有紧急,还请王爷见谅。”
李泰听了她的解释,脸色不但没有晴朗,反而更阴几寸,平日除了开开玩笑,她何曾这种生疏口气和他讲话。
“等下宫里便会派太医来问诊,你随我回府。”
卢俊烧还没退,遗玉哪里肯走,摇头道:“您自己先回去吧,我不放心二哥,要再待一会儿。”
见她顽固,李泰二话没说,一脚踏进门内,几步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拉她。
遗玉一宿没睡,胃里空荡荡,仅剩的力气早就透支在卢俊的伤势上,眼下站着同李泰说话,腿脚都在发软的,见他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小动作看在李泰眼里,捏住她的手腕的便用了几分力气。
“嘶,”遗玉轻吸一口凉气,手腕上的刺痛让她脑子清醒几分,碍着卢氏还在隔壁屋里,压低了声音,轻挣道:
“快放手。”
“我不是说过,”李泰将她带进怀里,一手揽着她柔软的后腰贴近自己,搂着她,哪里会再松手,低下头,仔细看着她皱起的小脸,道:
“纳妃一事作罢,你还在同我使什么性子,嗯?”
听这话,遗玉脸色微变,先顾不得伤心难过,就怕卢氏在里面会听到什么,一手推着李泰胸口,试图不要同他靠得太近,一边低声道:
“此事我们等回府再谈。”
李泰不是没眼色的人,见她这遮遮掩掩的模样,稍一作想就知她是不愿给卢氏知道昨日两人争执,因她在这里有所顾忌,如此一来,反倒是不急着走。
“那好,就先说说别的。”
说完,李泰就半拖半拉地揽着她,要往隔壁间屋里带,遗玉本就没什么力气挣扎,加上又怕卢氏听见,只能憋屈地被他推进屋里,眼睁睁瞧他反手带上了门,将平彤平卉两个一脸担忧的丫鬟隔在外面。
进了屋,李泰先是扫了一眼这陌生的屋内,眼见还算干净没有灰尘,便看定了北窗下一张落地短榻,强搂着不情不愿的遗玉走过去坐下,把轻的没什么重量的她搁在腿上。
这番亲密举动,是两人平日常有的,奈何昨日刚吵过一架,遗玉哪肯同他亲近,便黑着脸去掰他贴在她腰间的手指,闷声道:
“让我下来,你有话就好好说,这是在我二哥宅里,这样像什么样子。”
李泰手臂纹丝不动地缠在她腰上,半靠在倾斜的榻背上,不紧不慢道:
“是在这里说,还是要到外面说,你选一处。”
被他拿捏住把柄,遗玉眼中掠过一抹恼色,随即便停下了无力的挣扎,任由他抱着,一边暗示自己就当是坐在椅子上,一边镇定了声音,问道:
“你要说什么。”
见她放弃抵抗,李泰手臂稍松,感觉着怀中她过分纤细和轻减的身躯,让他不由心口一阵发紧,手指拨了拨她耳侧散下的发丝,沉默了片刻,就在遗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之后,才迟迟开口道:
“你昨晚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她心里的感激,歉疚,担忧还有不安,那是他第一次清楚的听到,原来在她心里,一直都觉得欠着他。
“...又不是醉酒,怎会不记,难道你当我是在说胡话么。”
听出她话里的自嘲,李泰在她耳边轻叹一声,道:
“聪明也是你,糊涂也是你。”
遗玉不明白他话里意思,便没吱声,她实在是累了,背靠着李泰,不一会儿便放松了身体,有了困意。
李泰开导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忖度了一晌,才出声道:
“有些话,我不说便以为你会懂,但你有时着实愚笨,又爱胡思乱想。你以为我是什么善人,无缘无故就会对你好,不求回报吗?你说你什么都做不好,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自卑,明明就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为何偏就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难道是因为我甚少夸奖你吗?我没将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女人对待,因而对你要求严格许多,但你可知道,长久以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相反总是会超出我的预期,给我惊喜。”
“你凭何以为,一个人,既可以练成一手妙诀的书法,可破解奇案,可习得一身毒术,可经营学社,可得人尊敬,可孝悌双当,她还会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
她为他做的,不可细数,正是因为她太好,所以他要待她更好,让她不会有一日有离开他的可能。
这是他的目的,却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和压力。
李泰打开了话匣,言谈渐渐随意起来,似是漫无目的地讲述,还有回忆:
“我年少时,曾有一段时日,天地万物,花草树木都是一个颜色,许是因为这段单调无味的岁月,才使我更比常人性情冷清,并非是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然是少有在意之处。”
他一手覆盖在她骨节细致的手背上,握住,“你可有听过,关心则乱?”
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轻怕轻,重怕重,不是总能一丝不差,稍有偏错,就会伤到她。
好比这回。
“...别总让我担心你。”
没有应声,李泰低头看着倚在怀里的遗玉,她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呼吸轻缓,是已睡去。
他难得的一回畅言,就这样白费了口舌,李泰只是略有些遗憾,本来还想要告诉她卢俊有望升官的事,让她高兴一下,这下是没能把话说完。
他便放轻动作,将她打横抱起,放在短榻里侧,解掉外衫盖在她身上,褪掉靴子屈膝也躺了上去,手臂穿过她颈下,让她枕在肩上,纳进怀中。
门外隐约有人说话,很快就又散去,不知过了多久,笼在李泰的阴影下,挡着窗外阳光,遗玉的眼皮才轻轻抖了抖,缩在李泰胸前的手指张开,慢慢扯住他的衣襟,揪紧。
卢氏趁着侍女换水的工夫,从房里出来,见平彤平卉在门口干立着,便纳闷道:
“玉儿呢?”
平彤指指隔壁屋里,小声道:“老夫人,我们王爷来了,正同王妃在里面说话呢。”
李泰可是头一回到这里来,这大清早的,卢氏诧异地看着那间屋门,“怎么也没听你们通报,今日不用早朝吗?”
两人摇头作不知,卢氏心中起疑,又问:“这是怎么了,要关起门说话?”
平彤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可不如平卉嘴快:
“老夫人不知,王爷王妃昨儿吵架了。”
“平卉。”平彤轻斥。
奈何卢氏已经听到,便虎了脸,指着门外,“你们同我过来。”
“是。”
两姐妹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出去说话,平卉自是少不了在背后狠拧了平彤一把,暗骂她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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