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齐一睁眼,就看见顾曳灵好大一双眼睛在他眼前眨巴。
温孤齐下意识退后,背脊撞上了木头,
“你为何在此。”
顾曳灵狐疑道,
“你喝酒了?”
“你这屋子里有酒味。”
顾曳灵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小玉,你家小姐心里不痛快也让别让她喝酒,夜里喝酒多伤身体。”
小玉恍然大悟,
“我说今天早上有粗使丫鬟在院子里捡了酒壶和两个酒杯,原来是小姐你喝的,我还以为是哪个偷懒的偷了厨房里的冷酒。”
温孤齐扶额。
顾曳灵转开了话头道,
“你姐姐要嫁了,我到底见过她,再有和你和舒云的交情,想来给她添一份妆,只是未曾想你日上三竿还没起,我可听闻你是内史府的当家人,怎么也这样松散?”
温孤齐不解道,
“内史府虽然除了禁足的内史之外都可以自由出入,可外人不能入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曳灵诧异道,
“原来你竟不知道?”
“太后娘娘不是解了内史府的禁足吗?”
“否则陆家何必见风使舵,敢在这个时候娶你姐姐?”
温孤齐坐起来,顾曳灵仍与他离得近,他忙退开半步,
“你先出去吧,待我洗漱过再见你。”
——
江茉引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却强撑出笑意来,接过顾曳灵的盒子,
“多谢顾姐姐。”
顾曳灵安抚道,
“我不太会说话,但要嫁人了,应该是喜事,往后还会有夫家庇护你。”
“陆公子虽然没有才名远扬,但在长安的世家子弟中,却是出色的,也被人交口称赞。”
江茉引握着那盒子,指节泛白,
“顾姐姐说得是。”
顾曳灵握住她的手,
“你和若弗都有着落了,往后也是有个依靠了。”
顾曳灵看向温孤齐,浅浅笑了笑,江茉引也牵扯出一缕笑来,
“多谢顾姐姐。”
顾曳灵有意要开解江茉引,
“不知可否见见你的嫁衣?”
“说句老实话,我还没见过高门嫁亲的新嫁衣,想是要穿九层的吧?”
江茉引破涕为笑,
“哪有这么多,九层是太子妃的礼制,我们普通人家不过是五层嫁纱。”
江茉引对身后侍女低声道,
“把我的嫁衣拿来。”
江茉引与顾曳灵相视一笑。
———
天街上热闹,江若弗步过楼阁,有不少女子回头瞧她。
江若弗登楼而上,温孤齐就站在楼台上,阁上的清风吹得他的衣裳在风中飘荡。
虽是这副躯壳,却肩平腰直,站在风里也犹如玉树临风。
温孤齐如有感应一般回头,而江若弗就站在身后。
街上人声嘈杂,两人却相对无言。
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竟变得无比生疏。
良久,江若弗才上前,
“今日请世子来此,其实是有要事。”
温孤齐未开口,只是看着她。
江若弗一把将温孤齐推下阁楼。
风湍急如流水过。
就在他要坠楼的那一瞬间,江若弗稳稳拉住了他,两个人的视觉不出所料地换了过来。
温孤齐伸手提她上来。
江若弗拍了拍衣裳,垂眸道,
“实在是最近事物繁多,而且…我想看着我三姐出嫁,才出此下策。”
温孤齐了然,
“嗯。”
“还有别的事吗?”
江若弗忙道,
“没有了。”
“若弗也不打扰世子了,告辞。”
温孤齐看着她走,其实很想叫住她,却知道如今他们已无话可说。
他看着江若弗单薄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楼梯口,始终没有开口叫住她。
却忽然像是着了魔一般,走到阁上栏杆边往下看。
不多时,江若弗果然走出酒楼,走在了街上。
温孤齐看着她走在街上,好像有不少人认出了她,她一路和善地和人打招呼。
而小玉见她下楼了,连忙扔了铜板给卖糖葫芦的,不顾嘴里的还没吃完,小跑着跟上去,
“小姐,小姐!等等我。”
街上人群穿梭。
“诶,洛神姑娘?”
有人驻足看江若弗,惊喜道,
“是画像上那位长安第一美人吧。”
“果真名不虚传!”
江若弗一袭白衣立在街上,纤腰一束,墨发垂半,和顺而清丽,在艳阳下耀眼得不像话。
一身素色反倒显得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少有人在这样素净的打扮下还能如此夺目的。
一头墨发如烟如纱,夏风一吹,漫漫如青烟扬起。
江若弗将扇子展开,挡住太阳,也略挡住了她的容貌。
小玉已经有经验了,
“让一下让一下。”
“您抬步。“
小玉挡在江若弗面前,不让人群再多注意到她。
自家小姐这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来势汹汹,凑热闹好奇的比惊艳美人容貌的还多。
往后出街还得小心些。
“真漂亮啊!”
“果真和我姐姐说的一般,貌若天仙啊!”
“丞相公子好生有福气。若我能娶这样的娘子回家,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她那头发怎么能这么轻,还亮得很,风一吹像裙摆一样荡开来,真好看,不知道是用的什么头油。”
“江姑娘那钗也忒素净了,我也有一支像的,因为太素净没粉饰我不常用的,怎么能戴出这个效果来,是要和她一样梳抛家髻才能有这个模样吗?”
“得了吧你,别琢磨了,就算是你穿得和江姑娘一模一样,头发也照她一样的梳,你也变不成长安第一美人,人家好看可不是因为钗环,是钗环因为她好看才看上去好看呢。”
“一步只走一尺是大家族的规矩?还是这样走会显得阿娜多姿一点?”
“不知平日里用的什么敷面,这肤色也太白了吧。”
“我明天也要寻这样一身纱做衣裳,做件一模一样的,我看这布料也太衬腰细了。”
“真好看啊,这样的姑娘,就算是穿破衣烂靴也会好看得紧。”
“那布匹我方才还在衣坊瞧见了有一匹像的,现在去寻也不知有没有了”
“诶诶,我同你一道去。”
“她对我笑了,她是在回给我笑吗?”
“江姑娘,看这里!”
“江姑娘!”
楼台上也有不少人出来凑热闹。
“哇,这就是扶熹县主啊。”
“我一直想见,今儿个终于见着了!”
“这么多帖子内史府都推掉了,奈何我白白参加了这么多马球锤丸诗会。到底是未能见美人一面。,”
“我家里收了不少洛神画像,画像已是天资,现如今看,还是本人更脱俗绝艳,举世无双。”
“只可惜,你我都没机会了,丞相家下手快得很。”
“诶…不对。”
阁上的青年看着江若弗的脸,愈发觉得眼熟,
“上次在香名阁,我分明见过她,那个时候梁家那个惹人耻笑的侮辱她,可是陈璟出来摆平的!而且当时陈璟就说了,那是他的未婚妻!”
旁边的人扺掌大叹,
“居然不是突然下定,是早就定下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现如今内史停休在家,丞相家仍去提亲,原来是早就说好的。”
众人议论纷纷,当日之言很快传开来。
不少人啧叹丞相重情重义,内史落难,仍旧愿意续结姻亲。
胡氏听了这消息,只是欣慰,
“倒没曾想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陈璟在一旁奉羹汤,
“娘,何时开宴昭告众人?”
胡氏接了羹汤,
“这得从长计议,听若弗说,她的兄长嫡母嫡姐其实也不是病死的,是流民冲撞了,嫡姐又因为之前就许婚给过乱贼,这一下子受不了打击,母子三人一同去了。”
陈璟只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
胡氏并不多说,只是喝汤。
江家有这样的丑事,若弗还能稳住事态,已经是很好了,如此能力,往后也一定能操持陈府,
胡氏的动作停了一停,
“虽然是不能办订婚宴,开一场夏宴请诸人来吃冰酥酪总是可以的,这宴上说什么,也不必界定得这么死不是?”
陈璟反应过来,喜出望外道,
“多谢娘。”
——
“这帖子是丞相府送来的,既然送到了我手上,府里其他人也都有吧?”
丫鬟忙应是。
江兰潜死死盯着那帖子,几乎要把帖子盯穿,
“陈家,这是想要借这个宴会公布婚约,将江若弗和陈璟的婚事现于诸人眼前。”
丫鬟道,
“小姐,那这宴会,咱们还去吗?”
江兰潜拿过那帖子,
“去。”
“为什么不去?”
她的眸光一点点沉下来。
有婢子送了食盒入室,
“这是明姨娘做的糕点,说人人都有,也送给三小姐尝尝。”
江兰潜的视线落在食盒上,久久未去。
——
长长的竹叶遮住江若弗在树下坐着的身影,疏疏落落只能见她竹林间一袭白衣。
小玉试探道,
“小姐,您真的不要鸣笙回来了?”
江若弗落下一子,挽了挽衣袖,
“你希望她回来?”
小玉坐在她旁边,握着扇子,
“小姐,一开始我也不喜欢鸣笙,可是鸣笙做错了什么何至于您将她赶走?”
江若弗抬眸,眼下有浅浅的青色,俨然有些倦意,
“她没做错什么,但是不能回来。”
是错的不是鸣笙。
是她江若弗自己。
早就该划清界限,偏她一味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