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般的暴雨在时近黄昏的时候缓了下来,随着风收云散,一股闷热的气流充斥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按照霍多尔科夫斯基与维诺格拉多夫两人的要求,郭守云冒雨带着他们离开钓鱼台国宾馆,仅带了阿芙罗拉这么一个随从,就晃晃悠悠的跑到了京城的大街上。
这年头的北京城还远没有后世那么喧嚣繁华,私家车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超级奢侈品,而十元起价的“伊兰特”现在还没出生。三个兴致勃勃的“顽童”带着一块“木头”,在月坛北街上晃来晃去的闲逛了十几分钟,最后才爬上了一辆很有京城特色的黄色面包车,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面的”。
“难道就没有条件好一点的车可以坐吗?”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身材相对来说比较高大,“天津大发”这种小面包车的仓体对他来说过于狭窄了,钻进车门的时候,他碰了一次脑门,而在坐上后座的时候,又磕了一下后脑勺。享受惯了富贵生活的大亨哪吃过这种苦,他对郭守云的选择充满了埋怨。
“红姐准备的车坐着肯定舒服,”郭守云没有理会这个家伙,他与阿芙罗拉挤在司机后方的前座上,头也不回的说道,“但是她给你安排的司机,你能放心吗?”
“好啦,不要抱怨啦,”维诺格拉多夫坐在后座上,与架着金丝眼镜地霍多尔科夫斯基挤在一起。车上狭窄的空间,令他感觉有些气闷,“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一个可以坐坐地地方,咱们好好商量点事情。”
“嘿,哥们,去哪儿?”就在三位巨头相互抱怨的时候,前面穿着跨带背心的小伙子扭头对郭守云说道。尽管是刚见面,但这小伙子已经对郭守云充满好奇了,他看得出来,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显然来头不小。\\\\\\这年头能跟老外搅和在一起的国人都是很有“本事”的,至少也是哪家“三资”企业的高层人物了。
“随便,”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暗绿老人头”,递给司机师傅,笑道,“先到处转转,然后找一个像点样子的酒吧,我们坐一会儿,你再把我们送回来。”
“呦,哥们。你这是砸我呢,这大票子我哪找地开啊,”小伙子扭头看了看那张大票,咧嘴笑道。
的确,这年头第四版的百元大票才发行几年时间而已,国内大部分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一张“大票”而已,郭守云出手就是大票一张,这够让司机直接往石家庄跑个来回还有富余了。
“不用找,都是你的了,”伸手在小伙子肩膀上拍了拍。郭守云笑道,“开车吧,可着劲的瞎转悠就成了。”“那敢情好,”小伙子也不客气。他将钞票接过去,随手塞进裤衩兜里,咧嘴笑道,“您呐就放心好啦,我保准带你们转个通透。要说这儿坐坐的好地方,我倒是知道工体那边有一个捷捷”酒吧,好多老外都在那边消遣。”
“你跟他说什么呢?”因为不懂得汉语,维诺格拉多夫看郭守云跟司机扯个没完。忍不住探头过来问道。
“好。去那也成,”先把司机应付了。郭守云这才侧过身子,对后座上的两个人说道,“没什么,跟人家商量一下路线问题。”
“哦,”维诺格拉多夫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你在想什么?”看到霍多尔科夫斯基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瞅着窗外发呆,郭守云忍不住在他膝盖上拍了拍,问道,“还想得这么出神。::::你不是有事要跟我商量吗?现在还不抓紧时间。”
“我在想孙小姐和她的北远集团,究竟与中国军方有多深地联系,”霍多尔科夫斯基收回投在窗外的目光,嘘口气说道,“你们发现没有,这次她塞给咱们的那些协议,基本上都是来自军方的,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哦?”郭守云与维诺格拉多夫同时开口问道,“为什么?”
耸耸肩,霍多尔科夫斯基随口说道:“个人的心里感觉,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能找到理由的话,我还用找你们商量吗?”
“你呢,你有这种感觉吗?”郭守云伸手在维诺格拉多夫的膝盖上捅捅,问道。
“我只是觉得有些困惑,”维诺格拉多夫坐直身子,他将面包车的车窗来开一道缝隙,感受着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沉吟道,“原本按照我的构想,这次来北京之后,应该能与北远这样地中国国有大型企业集团签署一些更加紧密的贸易协作合同,当然,最好还是能够与他们的进出口贸易银行建立起实际的资金往来关系。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明显没有这方面地谈判意向,与此相对应的是,他们现在开列出来的条件更加实际,更加一目了然,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我刚才与前面小伙子所做的交易,”郭守云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恍然道,“我给他佣金,他替我办事,只不过我给的佣金多了点,所以他才会办事办的更加痛快。”
“就是这个道理!”霍多尔科夫斯基啪的拍了一下巴掌,大声说道,“现在中远摆明就是要与咱们建立一种雇主与佣工的关系,他们希望能够用利益地驱动,让咱们为他们解决一些他们自己解决不了亦或是不好出面解决地问题。与此同时呢,他们又不想与咱们建立过于紧密的联系。”
“我说之前我为什么会感觉那么不舒服呢,原来原因就在这,”一点想通了,很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霍多尔科夫斯基继续说道,“我一向不信任军方地人,在我看来,任何与他们牵扯到一起的合作关系,都不可能太持久,而中远似乎也在做这方面的打算。他们明白咱们的底细,对咱们心存忌讳,同时呢,又看重咱们时下所掌握的能量,因此,在这轮接触中,他们便采取了这一种最为边缘化的合作方式。”
对霍多尔科夫斯基所说的话,郭守云自然能够理解。用最直白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中远希望与霍、维两位巨头建立的关系,仅仅是一种利益上的短期结合关系,而不是那种长期的、具有远景效益的伙伴关系。“我给你钱,你给我办事,事办完了,钱付清了,大家一拍两散,谁跟谁都没有联系了。”这说明什么?毫无疑问,这只能说明国内这边对霍、维两人的远期前景不看好,甚至可以说不太信任他们。
反过来,郭守云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遭遇,毫无疑问,过去与红姐、与国内接触的事实告诉他,国内想和郭氏集团建立的关系,并不仅仅是一个短期内的“雇佣关系”,而是一个具有远景效益的长期伙伴关系。从北远当初致力于掌握郭氏部分股份,到后来打算正式进入远东,建立更多的投资项目,甚至为此向郭氏集团提供其部分股份的掌控权,这一切的一切,都能很充分的说明这一点了。
从这方面看,难道能说在国内看来,自己比霍、维两人更有前途、更有发展的空间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仅从目前的局面来看,郭氏集团与后两家在实力上还是相去甚远的。那么,国内的这种做法又蕴含着怎样的意味呢?以郭守云那副精明的头脑,要想想通这一点并不困难。
三点可能!
郭守云几乎不费什么脑子就想到了三点可能:第一,自己即便加入了俄罗斯国籍,可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至少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华人。就像自己在俄罗斯曾经遭到过的排斥一样,国内同样也更愿意相信自己人,而不是金发碧眼白皮肤的俄罗斯人;第二,正因为自己是个中国人,所以在俄罗斯,在莫斯科的权力核心内,那些盼望集权的政客们才对自己少了几分忌惮。试想一下,六位巨头站在一起的时候,几人中谁最不可能直接干预莫斯科的政治事务?谁最不可能对克里姆林宫内那个总统的桂冠心存觊觎?毫无疑问,那只能是自己,因为作为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外来人,自己不具备登极的最基本条件。也正因为如此,国内才会更看好自己的前途命运,因为对那些有心打击巨头的强力人物来说,自己是最好的合作者,而不是强有力的竞争者。第三,无法排除这里面参杂了维克托那一方因素的可能,这老狐狸在俄罗斯政坛上的能量巨大,再加上一个老鬼索布恰克,国内不可能不在这方面多放几分心思,而鉴于自己同维克托的复杂关系,这里面可能参杂的问题就有些微妙了。
人生的遭逢真是很微妙的东西,看着对面眉头紧皱的霍多尔科夫斯基与维诺格拉多夫,郭守云不仅有几分感慨,不到最后时刻,一个人的弱点与优势究竟是什么,有时候其实是很难判别的。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弱点未必不是优势,而最大的优势,未必不会演化为最大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