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空荡荡的炼金大厅里,那钢铁构筑的复杂设备已然静默。发动了一次大炼金术之后,它的核心和各部分连接点都需要相当长的冷却时间。
“额呵呵呵呵……”
阴森的笑声,稚气未脱的笑声荡漾着,明明没有一个人影,明明在这里伫立的只有此刻岛上的最高指挥者——尼尔。
“咯咯咯……”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环绕着尼尔,而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那些异常的声音,自顾自地走到炼金装置的控制台前,他伸出手,那株七杈铁树从他掌心浮现,接着从枝干的顶端伸出黑色的细丝探入控制台中。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所以,不要催促我了,好吗?”尼尔的眼神依旧赤红,只是瞳孔的中心早已失去了正常的神采,他只是被无形中的什么牵引着,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来到这里,他根本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咯咯咯……”“嘻嘻嘻嘻……”“呵呵呵呵……”
不知道是多少种笑声重叠在一起。
“不会让你们得意的,苍龙哟……”尼尔笑了,应和着周围回荡着的笑声,他的声音也变得无比扭曲。
“喂……为什么没有人回应?”尼尔转过身去,看向从炼金大厅的正门到这处控制台的道路上,他终于意识到了。
“是啊……因为你们……大家都已经死了啊。”
他们是战友,他们是自己最亲密的部下,他们应该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是……
死了。
他们全部都死了。
一个个死状凄惨,身体关节被扭曲成了夸张的角度,脖子绞断,尸体从门口一路横陈,铺满了整个炼金大厅。
杀死他们的人是……
“呵呵呵……啊哈哈哈……是我杀了你们……”
尼尔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并没有针对的对象,亦或者他只是在对着自己发泄。
“但是……没有关系啊!没有关系的!你们的死绝对不会白费的,因为……会给你们陪葬的。所有人,不管是苍龙,还是……我。”
掌心的七杈铁树之上,血红色的雾气喷涌而出,一眨眼就笼罩了尼尔,接着,充斥了整个炼金大厅……
……
……
据点的港湾,司马筑棋率领着一帮瀚海营都统一阵拼杀,总算是解决了留在港湾的海盗,镇压了这个地点。
“妈的!居然让我们这帮都统亲自上阵杀敌,你小子的派头不小啊!”老钱踢开即使死去也抓着他的脚踝的兽人战士的手,粗声粗气道。
平心而论,他很佩服司马筑棋的神机妙算,但是这种事先毫无提醒的作战还是让他觉得很不爽。
面对老钱的找碴,司马筑棋并不回应,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打量着这处港湾的情况。
这个规模,能够容纳五十艘两百人规模的中型战船……而来袭击的海盗船的数量是中型战船二十四艘,尚在港湾的战船十艘……就算算上那千人左右的奇袭部队开出五艘战船,和这个港湾能够容纳的船只数量也差了很多……
根据羲言的说法,这帮海盗是白虎海军中最为善战的两大战团,总兵力应该在八千人左右……
数字,似乎对不上了。
难道说……还有伏兵!?
正常情况下,司马筑棋的担心不无道理,只可惜这一次敌人并没有耍太多花招。没有发现的那部分千人战力早在一个月前被述莒算计,永远留在了奈落之渊的海底了。
“小心前进吧,据点内部必然还有大量留守者。我们算是孤军突入,只为斩杀敌方首领,没必要理会那些小兵。”不管怎样,这一次司马筑棋终归是占得先机,与述莒的赌局,他认为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
没有必要犹豫,只要小心前进,杀掉敌人的首领就好。根据情报,对方是白虎联邦的古老血族,要对付他只有破坏心脏。
尽管对于一般人来说很难,但是这边有祈铸在。身为军国级灵符术者,祈铸对天地外力的控制力已经能够胜过鲲鱼封印对这片地带的干扰。所以,在这里,祈铸的灵符术还能够自由地使用。
对付那个血族,相信只要用八门灵式就能解决吧。
在那之前,只需要让祈铸保存灵力,让这些都统舍命开辟出一条道路就行了。
完美的计划,哪怕是在脑海中模拟演练无数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祈铸能够斩杀那名血族,帮助自己赢得这场赌局。
没有必要担忧,忧虑向来都是凡人的庸人自扰。
司马筑棋成竹在胸地率领一众都统进入了据点……
……
……
西区密林,雷天他们三人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雾色越来越重。
不知怎的,走在这片雾中,雷天突然有了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和之前在海上的雾中不一样,林中的雾气触动了雷天对危险的感知。虽说是毫无根据的直觉,可是雷天觉得不能继续逗留了。
“暮邪,小夏知,稍微跑起来吧。”
“我倒是没意见,不过这样子在跟海盗正式交手之前浪费体力真的好么?”暮邪稍微提出了异议。
“你好歹也是军人,这种程度的奔袭应该不在话下吧?”雷天反问。
“我可不会瞎逞能。不瞒你说,从刚才起,我就感觉到身体中暮迟所引导出来的那股力量消失了,现在的我也就是跟一般的小兵差不多的体力。”暮邪认真地说道,“你也知道,我在边境参军,所以这方面的体能锻炼比羽林军中的人好一些,所以……”
暮邪的言外之意雷天当然明白,真正让雷天惊讶的是在这片雾中,暮迟的作用居然消失了?
“小夏知!?这是真的吗?你现在已经……”
面对雷天的质问,原本一直默默赶路的千羽不得不开口回应:“是的,陛下,暮迟术法的效果消失了。”
“那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雷天有些生气,在他看来,千羽之所以能够凭借女子之身担负起护卫的职责全靠着暮迟用生命力为代价换来的超人身体素质。而即使是这份身体素质,在那些真正的强者眼里也是弱小不堪。
打从一开始,雷天就没有真正地把千羽当成自己的护卫。
现如今,千羽失去了暮迟所赐予的强大身体,又该如何跟着她一起深入敌阵?
“陛下!我……在下是羽林军,即使没有暮迟加护,我依旧是完成了全部羽林军课程的军人,是守护你的护卫……”
在这个时候,千羽对雷天的称呼又变回了那个疏远的“陛下”,对她自身的称呼又降格为了“在下”……
“暮邪,你立刻带着小夏知回去,我一个人……”
雷天话还没说完,暮邪手中的枪身一扫,冰冷的枪头便横在了雷天的眼前。
“啧啧,你打算抛下我们么?再怎么说我们都是羽林军……啊……貌似我已经不是了……总之,我们两个可都是军人啊。而且我们都是你的护卫,哪里有护卫目送主人上阵厮杀的?”说着,暮邪又是横扫长枪,舞出一阵劲风,别看她没了暮迟的强化,依旧能够把这杆沉重的长枪耍的轻松惬意,“在战场上的时候,并不是拥有‘暮迟’就能活下去的,朱雀人的一些炼金术和魔法一样能够使得这些东西暂时无效。所以我一直锻炼着自己,因为我不希望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可是小夏知……”雷天相信暮邪的能力,她当然能够在没了暮迟强化的情况下跟随雷天,可是……千羽呢?
雷天不愿意想象失去暮迟的千羽。没了暮迟所带来的恢复力和对痛楚的削弱,只是手臂浅浅的伤口说不定都会让千羽无法抬起手,只是腿上浅浅的伤口说不定都会让千羽无法走路……
在雷天眼里,千羽终究只是一个娇弱的小女孩罢了。
千羽没有和以往一样力争,而是用略带颤抖的声音,竭尽全力地说道:“陛下,请不要让我辱没了‘千羽’的名字,可以吗?”
这是千羽的请求,这是她心中最强烈的想法,只是……
为什么,她的表情是仿佛快要哭出来?
雷天不懂,但是他感觉得到千羽的异样。
有什么不对劲……
“唔……”同样也觉察到了千羽有些奇怪,暮邪转而看向千羽,“小芸砂,你怎么了?说话有气无力的,该不会……”
“我没事的。”千羽执拗地否认自己的异状。
雷天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改变千羽的想法的,因为让千羽所坚持的那个“伪物”是他无法戳破的谎言。
只要雷天的身份还是苍龙皇帝,那么这一切都无法改变。
所以,就这样任凭千羽跟随自己,就这样任凭豆蔻年华的少女为了一个不值得她守护的人豁出性命去战斗么?
敌人,并不是那种可以轻松解决的无能之辈。
至少,在对上那个控制念辰的血族的时候,雷天没有把握能够照顾到身边的同伴。
不可以让失去了暮迟加护的千羽跟随自己。
“千羽,”雷天也放弃了继续用那个“伪名”称呼千羽,他早该理解,自己把千羽当成妹妹看待只不过是一厢情愿,“你跟着暮邪一起去救念大叔,这是命令,你绝对不可以违背。”
“陛下,不是已经说好了一起行动,为什么又在这种时候变卦?”
“我……”雷天尝试着开口,只不过,就在这一瞬,异变发生。
大地开始震荡,站立不稳的雷天想要立刻扶住一旁的树,没想到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他眼中所见的树身上赫然浮现出一张狰狞的怪脸,那脸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子缠住了雷天的手腕。
被偷袭了?关键是这种偷袭方式……是森林的精怪?
纵然雷天见多识广,可对于这种怪异也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脑海中浮现的信息也仅仅是偶尔在书中所见的不靠谱的传闻,对于这东西的真实身份,他完全没有概念。
不过,惊讶归惊讶,雷天现实中的反应没有任何迟滞,他唤出一丝妫楹战气解放鬓颜剑,左手挥剑斩向缠住自己右手的怪异的舌头,不曾想,剑刃斩断那怪异的舌头的同时,震天的哭嚎声回荡在整片森林里,猝不及防下,雷天被这尖锐刺耳的哭声震得眼冒金星。
这是……这种毫无常理的现象……难道说是……
雷天连忙扭头想要确认暮邪和千羽的身影,然而双眼所见的仅仅是纯白的雾色,原本站在那里的身影消失了……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是说在那声震天的哭嚎声的掩护下,发动了针对她们的袭击?
脚下的土地没有任何异状,可是雷天已经不敢相信这片森林是正常的地方。
树会对人发动袭击?而且这似乎并不是森林的精怪……
“暮邪!千……夏知!”雷天大声呼唤着。
“暮邪!夏知!”
为何在这时候要用夏知来呼唤她呢?
雷天也不太理解自己此时的想法。
或许,他只是怀有着千羽能够接受“夏知”这个身份的渺小希望吧。
……
……
鬼岛之外,白虎海盗与苍龙海军交战的战场,原本已经陷入溃败局面的白虎海盗们突然停止了逃跑,追击他们的苍龙战船也没有乘胜追击,一时间,原本炮火纷飞杀声震天的战场变得寂静无比,只有月光下涛声依旧。
为何会停下?
空中御风而行的青木营军士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天空,那无形的空气中明明什么都不存在,可是他却看见了“什么”……
“是你吗?小莲……”对着空气,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只为触碰那现实中并不存在的虚无之物。
一行清泪从这名已经习惯了战场冷血的青木营军士脸颊滑落,而这滴泪在半空中停滞,晶莹的泪珠中,折射出曾经幸福的记忆。
——“来……陪……我……吧……”——
无形之中,呢喃着重叠的声音,或稚嫩,或成熟,或高昂,或低沉。
从泪水中,黑色的细小手臂延伸而出,慢慢地向落泪之人的身体蔓延……
不只是他,战场上所有人都看见了不曾存在于此的伪物,他们无法遏制心中的感情,向那份伪物伸出手去,任凭感情宣泄,让那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人能够幸免,不管是兽人,血族,还是人类,在这片战场,都迷失了……
……
……
雷天奔跑着,尽管依靠着在树干上刻下记号确认自己的位置,但是在这片雾中,他还是迷路了。
小夏知……暮邪,你们到底在哪里?
不知跑了多久,绕过一棵参天古木之后,雷天身边的雾气突然消散了。
眼前是一处广袤的草原,前方有一间朱雀巴洛克风格的教堂……
这一刻,雷天的身体宛若被雷击一般失控了,熟悉的景象,无法忘却的一幕幕回忆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并不是那种怀念的感觉,即使回忆中的大多数场景自己都是开朗地笑着,这也绝对不是幸福!
身体在颤抖,胃部更是止不住地闹腾,雷天的拼命地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他对身体的控制力已经开始混乱,双手开始痉挛,甚至连抬起手也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
——“斯盖,今天也很有活力呢,不过不要跑太远了,连晚餐时间都错过啊。”——
“闭嘴……”
——“斯盖,今天是迎接家庭新成员的日子,你也要做哥哥了哦。”——
“闭嘴……”
——“斯盖,摔破膝盖了吗?疼吗?”——
“闭嘴……”
——“斯盖,你真是我的小勇士,缝合伤口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闭嘴……”
——“斯盖……”——
“闭嘴啊!”
为什么……记忆片段的一直在涌现,停不下来……
雷天全身都失去了力量,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他无法面对这些,哪怕他一直表现得坚强无比,他也无法面对这些。
深入骨髓的……
“雷,没事的。”
她的身影凭空出现,雷天心中十分清楚,这只不过是伪物,真正的她早已经死去,却无法有任何反抗。
就这样,被她温柔地搂住。
“雷,真的……真的……好久不见了呀……”
不可抑制地,泪水从雷天的眼里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