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李天明的深蓝色信封里,是红杠条的信纸。
信纸里写的并非情爱,而是一个学生的心声,这个学生是谁不得而知,因为并没有落款。
信中内容如下:
老师,尼采说知道为什么而活着的人,便能生存。
可我觉得我一直生存着,但却不知为什么而活。
我的目标很清晰,跟我周围的所有同学一样,但我却很空虚,这种空虚让我无比寂寞,寂寞到我想给老师您写这封信,即便老师您根本不认识我。
其实每次放学我都不会走学校后门,因为那不是我回家的方向。
知道您的汉语角是因为班上很多同学都去,大家说可以赚钱。
我为的不是钱,为的就是那股好奇,那股热切,那股渴望。
说实话,老师您的汉语角活动挺可笑的,恕我直言,真挺可笑的。
我敢说参与的同学,那些最积极的同学,真正的注意力从来不在老师您挂的红宣纸上。
班上有同学说您有三十几套房,所以钱对您来说跟餐巾纸一样廉价,我是相信的,因为其他看起来比较穷的老师,全都做不到您这样。
我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我从来都站在人群之后,不敢暴露自己,甚至不敢在这封信的落款处署名。
正因为没有勇气,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瘦,十七岁的我,青春在飞速流逝,不仅是青春,我的整个生命都在飞速流逝。
我想通过努力来阻止这种飞逝,我想唤出属于我的生命活力,补偿所有的仓促潜逃。
但我越是想让人生深沉充分,它就飞得越远,就如同我想让我的考试名次往前冲,它就越是靠后,直到它终于沦落到最后一排。
无论我多在意那个排名榜,无论我每次放榜在排名榜前站多久,我的名字最终还是去到了最后一排。
我想给老师写信,因为老师给其他同学发钱的样子? 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您? 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您,老师您知道么? 那一刻您的眼神里? 有灿烂的光。
我回家照了照镜子,那样的光? 在我眼里是没有的。
我写到这里,居然又想翻开写作工具书? 看看有什么名人名言可以引用? 看看有什么优美的句子可以摘抄,正如这封信的开头,我引用尼采的话一样。
我被此刻的自己吓了一跳,被自己这样的习惯吓了一跳。
信? 不应该是这样子写的。
信? 就是对另一个人说话,掏心掏肺地,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上个暑假,爸爸带我参观工厂,爸爸指着一堆机器告诉我说? 那是流水线,生产产品的无人流水线。
爸爸说如果我不好好学习? 将来甚至不会有什么低端工作给我做,因为这些工作? 机器都可以完成。
但讽刺的是,每次考试? 尤其是语文考试写到作文的时候? 我转头看看周围的同学? 我突然看到了当时在工厂里的流水线。
放在班上后面书架上大家的文章,我经常去看,那些不是文章,而是一个个产品,标准化产品,是的,用爸爸的话说,就是标准化产品。
所有老师对我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标准化的,他们看到了我,但是他们并没发现我。
我热爱的历史文学,老师您也热爱,我看得出老师您很热爱。
只不过渺小的我什么都没做,而老师您像梦想家和诗人一样去宣扬,像信徒和殉道者一般地去朝圣,您有肉体的投入,有灵魂的参与,有精神生命的极度支撑。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想给您写信,大概只有您可以理解我的文字。
原谅我没勇气署名,因为我很怕这样一个弱小的自己,写作文都像标准化产品的自己,被老师眼里的光亮刺到。
但此刻的我,写到这里的我,是开心的,因为我相信我的生命,正在被另一个高尚的灵魂,虔诚的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