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宁远伯府来说,这简直是灾难性的一天。
宁远伯以藐视皇威的罪名被罚俸十年,宁远伯夫人从二品夫人直接降为五品宜人,最惨的莫过于世子爷马才劲,竟是被褫夺了世子封号,与平头老百姓无异了。若说其中唯一受益的,大抵是那个不知何故暴病而亡的世子夫人,她以伯夫人的礼制下葬,给足了沈府面子。
这位世子夫人一向深居简出,甚至有人传言说世子夫人讨了伯府的厌,又惹了沈府的嫌,这才两边不是人。没想到昭阳公主竟是这般护她,也是这般雷霆手段,看来着实不好惹啊。
沈星敏的葬礼是在沈府办的,葬礼上,雅姨娘哭成了泪人,沈星芹更是晕厥了过去。
因为昭阳公主之威,来凭吊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而且个个脸上的神情如丧考妣。这正是沈月华想要的,即使她人不在大陈,也得让大陈的臣民都知道,她沈月华不仅有能耐当得了陈国公主,将来还是响当当的大齐皇后!
不过总有不如意之处。
因为心疼女儿,沈太夫人今儿的脸子出奇地臭。原本她就是不太喜欢沈星敏,如今沈星敏的死又让沈宜遭受此番大难,更是完全没了哀伤的兴致。
“真是什么样儿的人生什么样的种,下作!要死也不死远一点儿,害得我家宜儿……”沈太夫人不停地念叨,声音又大,来凭吊的人无一不是听得真真切切。
他们只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而已,但互相交换的眼神充分表达了好奇。
沈月华是没有办法阻止她的,沈太夫人毕竟是长辈,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沈月华装也必须装得恭敬孝顺。
时值正午,哭声一片。
顾呈瑜轻飘飘地移动到沈月华旁边,低声道:“都处理好了,明儿个就出发。”
“那就好,我还以为父亲会不听劝。”沈月华松了口气。沈钦原是不想随着沈月华去大齐的,听说过嫁女儿的,没听说过举家随着女儿都给嫁过去的。再说沈氏一族在大陈上百年,他更是安土重迁。
虽说沈月华对沈钦很是不满,但到底是生父,留他在大陈,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双胞胎是肯定要随着沈月华走的,沈钦权衡了很久,这才不得已答应了下来。如今沈星敏一死,又让沈钦的心动摇了。此去经年,那些老友们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他已经过了天命之年,本就没什么雄心壮志,还有必要舟车劳顿地跟着南迁吗?
“两个哥儿有你看顾着我也放心,不如就让为父留下,守着你娘的牌位过一辈子吧。”
昨夜,沈钦神情灰败地来找沈月华,那样子,着实让沈月华心疼不已。沈钦是心软重情之人,听闻了沈星敏的死讯,他一时间连生的意志都快没有了。
但沈月华对他心有芥蒂,柔声相劝的话怎样都说不出口,这才让顾呈瑜帮忙。
“我安排沈大人与她见了一面,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沈月华点点头,这是治本的法子,反正也不打算瞒着沈钦,何时告诉他都是可以的。
顾呈瑜瞥了眼沈太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知道顾呈瑜为何烦恼,也是叹了口气。
与沈钦不同,沈太夫人对迁往大齐是百分百的热情和积极,即使在沈宜遭逢如此大难的节骨眼儿上,她连一句想延后启程日期的话都没有说。
在她心目中,谁也比不过两个哥儿重要,她就是死也得捆绑在两个哥儿身边的。
但与沈钦的情况恰恰相反,沈月华根本就不愿沈太夫人去往大齐。她这种祸害,走到哪儿都是麻烦包袱。然而另外两个叔父也都“明事理”得很,一句话都没提将沈太夫人接到府上去住。
“走一步看一步,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沈月华冷眼看着沈太夫人言辞刻薄地数落沈星敏,心中实在厌恶。
就在此时,雅姨娘突然发了疯似的冲向沈太夫人,那势头,一般人根本拦不住。
更何况,太夫人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自然护卫方面少之又少。雅姨娘指甲尖锐,一爪子挠在了太夫人脸上,顿时鲜血淋漓,伴随着太夫人杀猪般的叫声,宾客们齐齐后退,表情惊恐。
没用沈月华吩咐,沈天赐箭一般冲上去一把扯过雅姨娘。
但为时已晚,雅姨娘不仅把太夫人的脸给挠了个稀巴烂,还顺便踹断了太夫人本就脆弱不堪的腿。雅姨娘双目喷射着愤怒和仇恨,即使沈天赐上前都是将将把她制住。
“老虔婆!我忍你很久了!我儿已死,你还这般作践她,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没想到,最是能忍耐的人最先忍不下去。其实也能理解,虽然雅姨娘算是少有的谨慎小心之人,但一遇到女儿的事,她常常会铤而走险。
上一次出卖沈月华,此次当众袭击太夫人,说好听些,都是为了那一颗爱女之心。
母爱可敬,但却损人不利己。这一点,沈月华不想做任何评价。
她吩咐人把嗷嗷惨叫的太夫人扶回去休息,仪态大方地道:“出了点意外,各位先自行离去,本公主便不送了。”
“是是是,太夫人要紧,殿下不必在意我等。”
“公主殿下的孝心简直可感日月啊!”
“下官府里有不少百年老参,回去便遣下人送到府里。”
“下官也有,下官也有!”
此等套近乎阿谀拍马的好机会,谁人又会放过?不过,有人却是急了,好不容易出头露面的机会,岂能放过?三叔父沈耘连忙阻拦这些人,大声道:“家母身体违和,各位大人就不要恋恋不舍了,走好!”说着,便让仆从哄人。
那些人心有不甘,但沈耘毕竟算是半个主子,便也犹犹豫豫地走了。
这时,安安静静在旁边一直静默无言的顾呈瑜突然发声道:“这位便是三叔父了?”
沈耘一愣,登时喜上眉梢,连一点哀伤的表情都装不出来了。他连连鞠躬,哈着腰笑眯眯地道:“殿下言重,殿下言重,正是下官。”要知道,被大齐太子殿下称一句三叔父,简直是他沈耘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荣耀。
接着,顾呈瑜居然和沈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倒真的像是把他当成了叔父一般。
沈耘乐得红光满面,就差直接在脑门儿写上几个大字:三叔父!
“我进去看看祖母。”沈月华看了眼顾呈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她自然懂顾呈瑜想要做什么,可怜沈耘,却是被蒙在鼓里。
但在此关头,沈耘就是再被冲昏头脑,也得立刻道:“我也去看娘!”他回过头继续对顾呈瑜笑道:“有华儿在,娘一定会没事儿的。虽然小时候我与华儿接触得不多,但我却是最孝顺娘的,也是最疼华儿的,每次外放回京,给华儿带的东西,那都是……”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套近乎,打算在顾呈瑜临行前求点儿实惠。
由于太夫人是突然受伤,众人也来不及把她带回自己的院子里,于是就近选了一个安静的耳房安置着。
沈月华进来的时候,二叔母和三叔母正被“老当益壮”的太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你们是瞎啊!刚才为何没上前阻止!任凭那疯妇撒野!”太夫人受的都是皮外伤,除了疼得丧心病狂之外,倒也不影响她骂人时的中气十足。
沈月华挥挥手,让两位叔母退到一边儿,随意看了眼包扎好的伤,轻声道:“还好。”
“什么叫还好?我快被疼死了!”
沈钦放下手中的白布,焦急道:“为父记得华儿调制了一味新的麻沸散,对老人亦无害处,不如给你祖母用一用?”
“脸上的伤原就疼不了多少时间,而折断骨头这种疼,连麻沸散都无能为力。”沈月华静静地看着太夫人,“祖母,明日我们就要启程,您这样是随不了车的。”
“什么?!”太夫人一个激动差点儿站起来,又把骨头给牵扯到了,登时疼得脸惨白。
沈钦纠结道:“要不……”
他又想留下来照顾太夫人了。
顾呈瑜这时走了进来,后面还尾随着沈耘。
“启程的日子不能变,沈大人也必须跟着。”他说得斩钉截铁,再加上那毋庸置疑的气势,让沈钦不由紧闭了嘴。
“是啊。”沈耘完全不假思索地帮腔,“太子殿下说得对,这日子可是钦天监测出来,怎么能改?公主远嫁,大哥又已经办了致仕,还是一并跟了去吧!殿下,您说对吗?”
顾呈瑜满意地点头。
太夫人哭道:“天杀的啊!老三,老三!他们这是要把为娘一个人扔在这空荡荡的宅子里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原先孝顺的大哥究竟死哪儿去了啊!”她边哭边锤床,竟有点泼妇的架势。
由于太夫人口口声声地呼喊着沈耘,他只能屈膝在窗前当孝子。
她这一阵哭闹,沈钦的心更加煎熬难耐。
沈月华走到沈钦跟前,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用柔缓的语气道:“两个哥儿年纪还小,爹不想看他们娶妻生子吗?娘……她应是希望爹帮能她好好看顾明哥儿和晖哥儿的。”
提到沈夫人,沈钦眼圈儿突然就红了。
这些日子被沈月华冷落,他每每痛苦深思,就愈发想念沈夫人,愈发觉得自己以前不是东西。他哽咽道:“华儿,为父听华儿的,但你祖母她……”
“三叔父既是最孝顺的,不如就将太夫人接过府里照应,岂不两全其美?”顾呈瑜拍板,瞥了眼目瞪口呆的沈耘,“想来你也不会拒绝。”
三叔父的嘴一张一合,谁让他自己方才夸下海口来着?
但精明如三叔母怎么会这般轻易请回一尊活菩萨回去?她立刻尖叫道:“虽说我和老爷是十分想孝敬婆母,但二叔还在,就这样搬进老爷府里,岂能乱了纲纪伦常?”
二叔母立刻反唇相讥:“婆母平日里什么好的东西都给老三,何时想过我们老爷?”
“祖宗礼法不可废!婆母就应该住在二叔府里!”
“谁还不知道你心里的谋算?你……”
两个妯娌你一眼我一语吵开了,谁都不想接太夫人过府。太夫人是受伤又没有耳聋眼瞎?她瞧自己这么不受待见,一下子承受不了,嗷地一下厥了过去。
沈钦奔上前,又是一轮手忙脚乱地救治。
雅姨娘这奋起一击,倒是给沈月华送了一份儿临行大礼,能甩掉太夫人这个麻烦的包袱确是好事一桩。沈月华勾唇笑了笑,挥手让绿衣过来,耳语道:“带雅姨娘和二小姐去密室。”
原是打算瞒着雅姨娘,让她为自己以前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但因了这份大礼,沈月华打算送她个人情。
绿衣眼睛睁大,不明所以。
“快去吧。”
沈月华吩咐完,顾呈瑜把她拉到椅子跟前坐下,顺便递上一碟松子,笑道:“看戏可得就着点儿东西吃,不然岂不是浪费了这么一出好戏?”沈月华笑着轻轻搡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