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利器藏在了身上,并且打算伺机而动。
沈天赐稍稍一想便做出了最准确的推论,他让小婢先退下去,若是人多手杂,尤其是小婢这种只有半瓶子咣当武功的人,最有可能被利用。
看沈天赐异常的举动,秦婉稍稍有些懂了。
她笑笑,没有太在意潜在的威胁:“大少爷是来找将军的吗?”
沈天赐点头,仿佛也不知道屋内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他问:“表哥近日可公务繁忙?不久后我便要随太子回齐,一些事还需向表哥请教。”
“他替新帝看着军队兵权,自是不清闲,但想来若是大少爷相托,定不会推辞。”秦婉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沈天赐相求的事绝不愿跟她说,她也不会去问。
秦婉歇了会儿,存了些体力,亲自帮沈天赐斟了杯茶,笑道:“我没服侍过大少爷,但总是听小姐说起过,您最爱这碧螺春,茶味可清香?”
沈天赐品了品:“大姐原是要来看你的,但离京前事多,便不得已推后了。”
听了这话,秦婉的眼眶竟微微有些发润,她偏过头用手帕摁了摁眼角:“小姐不记恨我就好……”她作为细作,几度使沈月华经历危险,但她的安稳人生,却是沈月华所赐。
没有沈月华,她或许一生都是那个龟缩在角落里见不了天日的暗卫。她或许不会认识温隆,又哪儿能得这般几世难求的感情?最关键的是,秦婉太清楚沈月华为人,她绝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圣母,她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完全是因了温隆。
毕竟不是当事人,沈天赐理解不了秦婉的内心世界,但不论如何,他与秦婉曾经分属两个完全敌对的阵营,彼此间的隔阂很难消弭,并且两人也没打算去破除。
原就是干系不大的两个人,保持面儿上的和谐便可。
但沈天赐今次来温府,那个隐藏在暗处不知名姓的人却是帮了他的大忙。
“见过姑娘便好,我去书房等表哥。”沈天赐拱拱手,说着便起了身。他不走,藏着的人是不会出来的。
秦婉随时身子弱,但毕竟曾是高手,沈天赐凌厉的眼神和暗示她看得明白。
“我送少爷出去。”
脚步声远去,隔了一会儿,屏风突然动了动,有一只白嫩的手附在了黄花梨木的木框之上,紧接着,一张算是美丽的面孔露出,吊梢的眼谨慎地在空无一人的正厅细细观察。
她缓慢对从屏风后走出,想了想,躲在了足以遮挡她的柱子后头。
真是天助她也,沈天赐将丫鬟支了出去,秦婉又不习惯丫鬟随侍,过会儿回正厅十有**只有秦婉一个人,如此,她虽是娇弱得手不能提,但总也好过一个病歪歪的病秧子吧!
没过多久,果然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响起。
虚虚浮浮,并无半点儿稳健的感觉。
她的嘴角翘起,浮现出得逞的快意。这一刻,她已经蓄谋已久,借着在府里已久的便利,收买几个用心不诚的丫鬟,扮作下人的模样混进来,计划虽然简陋,但极其奏效。
当然,能如此顺利还多亏了她卓越的演技。
表演心灰意冷外加痛改前非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使温隆放松了警惕。她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刻意回避温隆,刚好也符合了温隆内心的想法。
毕竟,有她在一天,她就是温隆最名正言顺的妻子——秦瑶!
但现在,前路不再迷茫,而是一片漆黑。随着大梁势力的败走,她成为一颗弃子被扔在陈国。父亲是指望不上了,虽然她是他仅存的女儿,但父亲却从未真正地器重过她。而娘亲?更是没有可能将她从陈国捞走。
没有路了,等待她的只有无声老死或者被秦婉报复!
那么就先下手为强吧,她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死亡是最终的结局,能彻底除掉一生的死敌,她也会含笑九泉!
脚步声渐渐近了,秦瑶紧张地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弓起身子……
“瑶儿。”秦婉突然出声,把秦瑶狠狠地吓了一大跳。
秦瑶往大柱子后缩了缩,装作没听到她声音的样子。毕竟她真的摸不准秦婉是在炸她还是真的料到了她在此处?
“原是想去看你,现如今你自己来了,我便不用再跑一趟。”秦婉往罗汉床上一坐,并没有半分担忧地躺着,瞧起来虚弱得紧。
秦瑶想了想,终于从柱子后慢慢挪了出来。
她早已把匕首藏在了袖口,朝秦婉福福身子道:“将军总不让妹妹来探望姐姐,这怎么行?虽然我和姐姐多年未见,但毕竟是血亲,这一世都不会断的。”
“你先别靠过来。”秦婉忍不住咳了两声。
秦瑶笑容一僵,吞了吞唾沫,笑嘻嘻地站在原地:“难不成姐姐也认为妹妹会伤你吗?难道,难道小时候的事姐姐都悉数忘了吗?”
说着,秦瑶竟抽泣了起来。
她用眼角观察秦婉的表情,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同情和心软,心里一阵嘀咕:在大陈这么些年,秦婉真不再是那个热血单纯的少女了?
“姐姐……”秦瑶泪水涟涟,可怜兮兮地看着秦婉,一副受尽委屈的形容。
秦婉捧起茶喝了口润润嗓子,这才缓缓道:“我都知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秦婉还是那个容易受骗的人!秦瑶的泪光里渗出一丝喜悦和狡黠,脚步移动了起来,“感动”地想扑进秦婉的怀里。
“你曾做过的事,我都知道。”秦婉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比,看向秦瑶的眼神也像刀子般凌厉,“一清二楚。”
她虽是武功全废,但军人独有的凛冽杀气早就融入了骨血!
秦瑶一介弱女子,愣是被惊得顿足而立,看来温颜都说了,不仅温隆知晓,连秦婉对自己也是戒备得很。到底没太经历过与秦婉正面对峙,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姐,姐姐……”
秦婉突然笑了笑:“聊聊吧,毕竟许久未见,正如你所说,纵是你我之间罅隙如海深,但总是至亲。”她将茶盏放下,温婉的言行里总带着沙场女将独有的飒爽英姿。
“父亲身子可还康健?”她的眼睛里氤氲起雾气。
“我离开时还好。”秦瑶抿了抿唇,似乎不太愿意提起护国将军。
“母亲呢?”
“她的眼睛熬坏了,府里的事大都交给了白姨。”
秦婉的眉尖一蹙:“娘她……”
“嗬!”秦瑶突地一笑,“当然是因为你的意外‘死亡’让母亲伤心不已,流的泪多了,眼睛自然受不住。”虽然紧接着她就被过继到了将军夫人膝下,但假的又岂能成真?不过是多了个名头罢了。
室内安静了下来,秦婉沉浸在不能伺候父母的哀痛中,秦瑶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进反退,方才一时间的慌乱已经荡然无存,优雅地坐在紫檀圈椅上,直直地看向秦婉,嘴角挂笑道:“秦婉,你会就一直缩在温隆的羽翼之下,忘了自己的名姓?”
秦婉嘴中发苦发涩:“何意?”
“你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吧?”秦瑶从袖口拿出匕首,匕首的寒光瞧起来着实渗人。她拿着匕首左右翻看了会儿,竟是直接扔了。
“哐当!”匕首落地的脆响刚刚响起,就有一个人影“唰”地出现。
几乎是同时,快得迷了人的眼。
秦瑶一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原来你早有帮手啊哈哈哈!这次恐怕得让你们失望,我改变注意了。”她的视线略过沈天赐,看向秦婉,一字一顿地道:“我改主意了,秦婉,我会留在温府,当着正牌的将军夫人,看你陷在爱情与亲情间挣扎!”
像一只溺水的鱼,拥有这世间最极致的美好,却饱受煎熬。
沈天赐蹙眉,看着秦瑶仰天大笑而去,她没有任何动作,他也不好阻止。转头,秦婉扶着胸口,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渗出,沿着脸颊滑下……
聪明人,便是只知道事件的一星半点儿就能推演出大致情况。
沈天赐知道,秦瑶的那一番话戳破了秦婉自欺欺人的面罩,她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当大梁和大齐起了战事,当秦老将军和温隆双双披甲上阵对立疆场,她究竟该如何做?
其实,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最最惨烈的结局。
父死夫存,抑或是,夫亡父在。
不论哪一个结果都会将她撕成两半,血肉模糊。
“解决之道,往往就在行进之间。”沈天赐不忍看她一瞬间憔悴的模样,安抚了一句。
秦婉木然地点了点头:“多谢少爷,我便不送了。”她踉跄着起身,绕过屏风,往内室里缓步走去。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或许只有到死的那一刻,人才能停止痛苦,当然,也永远都不能再感受快乐。
福祸二者,相伏相倚。
沈天赐转身,由下人领着去往温隆的书房。天色渐暗,沈天赐讲温隆书房内的兵法书籍都略略扫了一遍,这才听小厮回报说温将军回府了。
原本温隆回府的第一件事是去秦婉那儿的,但今次沈天赐候了这么久,倒也不太合适。
二人相见,先是闲聊了几句,温隆的心思还在秦婉处,便开门见山道:“表弟有事不妨直言,可是华儿让你来的?”
沈天赐也不太喜欢弯弯绕绕,径直道:“表哥,此事的确与家姐有关,只是……我不希望家姐知道,表哥可否为弟弟保密?”
他看着温隆,一脸坚韧和执拗。
温隆蹙起眉头:他与沈天赐本就不熟,一切都是因了华儿在其中的缘故。如今还要隐瞒华儿,这事……怎么都承诺不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