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沈星零遭遇此生最痛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许鸣藏身之处的巷子里走出。她披着破旧的斗篷,步履轻浮,看起来身体很虚弱。
她每走一段都得停下来喘气,身体连这些路程都仿佛负重不起。
但没有办法,即使是累死她也得将消息带到。走走停停,也不知用了多久,她总算是到了沈府门前。戒备森严的沈府,紧闭大门在黑黢黢的夜里更是显得难以接近。
“咚咚咚。”
小小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黑暗里传得渺远。
她没多少力气敲门,声音太轻,守门的下人听不到,他已经睡得很熟了。她累得几乎趴在门上,还是顽强地一点点地敲着。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将明亮的月亮遮住。
夜如此漆黑,更显得她的努力那般微弱。
“你是谁?”
她连忙向后看去,一个人影轻盈地落地,唇红齿白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稚气,但那微微踮起的脚后跟显露出他轻功的不凡。
“我,我找大齐,大齐太子。”她虚弱地轻呼。
少年凑近他,语音清脆:“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殿下在这里?”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因为,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大齐太子的属下,事关重大,我,我要见太子。”
“那可不行,殿下岂能随便是个人想见就能见?”少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瞧你也做不起什么乱子,快快离去吧,莫要扰人清梦。”
说着,少年打了个哈欠,心里默默腹诽了一下值夜班的苦楚。
她有些急,撑着走到少年跟前,哀求道:“琴妙也可,或者萧天,不知萧天的病好些没有?总之,总之事关重大,耽,耽搁不起啊。”
听到她竟然准确地说出了府内的情况,少年脸上摆满了讶异。
他想了想,一把搂起女子,还不忘安抚道:“你别怕,我带你进去找琴姐。”
她不会怕,以前的她也是能飞檐走壁的高手,但现在只落得一副残躯,整日整日地躲在人迹罕至的角落,数着星星熬日子。几个起落间,少年抱着她到了内宅的一个院落,听到声响,屋内一下子亮了灯。
“是谁?”琴妙披着外衣,噌地一下出现在院内,待看清少年后松了口气,“你小子深更半夜做什么?还抱着个女子,难道又闯祸了想让姐姐替你担着?告诉你,没门儿!小小年纪学什么花花公子?当心回到大齐后你爹打你屁股……”
还睡眼惺忪呢,琴妙就巴拉巴拉一大堆数落。
少年纠结起一张脸道:“行了行了琴姐,又不是我娘,还天天管我。”他孩子气地瘪嘴,扭头看到女子,一拍脑门儿道:“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琴姐,这人刚才敲门来着,说是要见殿下,还跟你认识。”
“什么?”琴妙刚打了个哈欠,此刻眼眶里全是眼泪,看女子也看不真切。
更何况女子着实变了不少,也难怪她一眼没瞧出来:“哪有的事儿?没见过。你小子一点儿戒心都没有,带下去盘问清楚。”说着,她就想回房接着睡觉。
“琴,琴妙,是我。”女子勉强挤出几个字。
声音倒还挺熟悉,琴妙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晌女子,突然一惊:“你不是……天哪!致也你先回去,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她连忙扶住女子,挥手打发少年。
叫“致也”的少年好奇地又扫了一遍女子的脸,撇撇嘴道:“知道啦。”反正以后还可以再问,现在情况紧急,他又不是胡搅蛮缠的小孩子。
琴妙将女子扶进屋,让她倚靠在罗汉床的引枕上,又给她递了一盅茶。
女子赶紧用茶润润喉咙,靠了会儿,才有精神说出话:“琴妙,我得见你们的太子殿下,很重要!”
“你怎么会来?”琴妙实在好奇,“听说连沈小姐都找不到你了,一直不敢告诉温大人,你这突然出现,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没时间说这些有的没的,琴妙,十万火急啊!”
“好吧。”琴妙不放心地道,“你还能撑得住吗?”
“还好。”她硬撑着要站起来,但腿脚发软,却是怎么都离不开罗汉床。
琴妙想了想道:“罢了,我去找殿下过来吧。幸好殿下让我回来照顾萧哥哥,不然还遇不到你呢。但殿下现在忙着审那个什么雅姨娘,也不知审出什么结果来没有。”
“一定要快。”她想了想道,“事关小姐。”
琴妙一愣,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你说的是真?你知道沈小姐在哪里?!”
她被抓得生疼,皱了皱眉道:“再多的我只会告诉太子殿下。”不论是谁,她都是不可能完全信任的。沈月华对她有大恩,又是,又是温隆的表妹,她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琴妙却不在意她的不信任,激动道:“好好!秦婉你在这儿好好戴着,我去去就来!”
是的,跋涉而来的人正是消失已久的秦婉,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里,但思前想后,还是来了。正如她所说,沈月华对她有莫大的恩德,这值得她去冒险。
她瞒着沈月华特意搬到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那条道也能偶尔见一见乘马经过的温隆,这大概是她认为自己该过的余生。却阴差阳错地,目睹了沈月华被许鸣挟持进入巷尾不起眼的宅子。
无巧,不成书。
出了院门,琴妙几乎是飞着去的。到了小花园,眼看离太夫人的院子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却停了下来。她抬头思忖了一下,转身道:“出来吧。”
致也讪笑着走出:“虽然没太听真切,但那什么秦婉的事儿大概挺重要的,琴姐你先去,甭管我。”
“原就没打算管你偷听,但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很急吗?”
琴妙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眼,点头道:“还是尽快的好。”
“那你说吧。”致也斜靠在一棵花树下,吊儿郎当的形容。
琴妙心道:反正我也是为了你好,被骂多管闲事也认了。她咬了咬牙,吩咐致也:“悄悄地去温府,告诉温隆,他最想见的那个人在这里,快去。”
等她说完,致也却泄了口气,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瞅着她:“琴姐,温隆不在温府。”
“嗯?”琴妙有些莫名其妙地,“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你别瞎说。”
致也打打哈欠,挥挥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儿早朝会发生大事儿?温隆现在肯定和宋兴书一起商议呢,哪儿有空在府里歇息?”
“对哦!”琴妙懊恼地道,“那你帮我守着秦婉,千万不能让她再走掉。”
“就她那羸弱的样儿,还能走哪儿去?琴姐你就甭耽搁了,快些进去吧。”致也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去看着秦婉了。他这琴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呆。
琴妙撇嘴,只能往太夫人院子里走去。
这时的院子里照旧灯火通明,雅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道自己没有说谎:“殿下殿下,奴婢真的是把小少爷送到那个宅子的啊,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啊!”
“你早就该死!”顾呈瑜气得一脚踹到了雅姨娘的肩窝。
“咔”的一声,想来雅姨娘的锁骨是碎了。她哀嚎连连,忍着剧痛爬到沈钦脚下,使劲拽他的衣角,嘶哑地哭道:“老爷,老爷啊,敏儿在伯府受苦我岂能坐视不理?算来算去,也只有许太子帮我了啊!敏儿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她也是你的女儿,求求你,求求你要救救她,也救救我啊!”
沈钦性子软,想起沈星敏凄楚的样子着实心疼。
但他也不傻,哪儿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顾呈瑜的霉头?再者说,沈星敏就是再可怜,那也比不上沈月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想起沈月华现在可能的处境,他就恨不得将雅姨娘狠狠地打上一顿。
“啪!”沈钦扇了雅姨娘一个耳光道,“你就只考虑敏儿,你有没有替芹儿想过?她从小规规矩矩,什么时候做过错事?但就因为你的糊涂,让她以后如何面对华儿?你让她如何嫁个好人家!这些暂且不论,若是华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惟你是问!”
这么久以来,沈钦还从未打过她,这一巴掌直接把雅姨娘打得目瞪口呆,。
“惟她是问?”顾呈瑜冷笑,“若果真如此,你们全部要给阿月陪葬!”
权倾天下的大齐太子,怎么可能是善主儿?他现今周身戾气蓬发,骇得在场诸人都是连连冷颤,惶恐得仿佛命不久矣。
这么一通闹腾,原本几乎算是不问世事的沈星芹自然也到了。
她此刻发着抖,“噗通”一声跪下道:“爹爹,女儿已无任何颜面见大姐姐,自请削发为尼,****茹素,以求大姐姐平安归来。”
最可怜的莫过于她,要为别人的错误承担罪责。
顾呈瑜没理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思考对策。雅姨娘提供的地址早就人去楼空,想必许鸣已经将阿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京城这么大,究竟该从何找起?!难道上次轻易作别,竟成了永别?
翻江倒海的悔意冲击着他的灵魂。
顾呈瑜一怒之下击碎一方茶几,碎块纷飞,无意间将雅姨娘给击晕了过去。
但没人敢去扶她,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恐祸及己身。
“殿下!”琴妙冲了进来,“有线索,沈小姐有线索了!”
“快讲!”顾呈瑜径直往前跨了一大步,完全没想过这线索有可能出错,他爱沈月华,就会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去想。
琴妙蹦到顾呈瑜身边,在他耳侧轻声道:“是秦婉带来的消息,她此刻在属下院中,极其虚弱走不动道儿,特请殿下过去。”
“好。”顾呈瑜此刻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尊卑之分,只要能救出沈月华,什么都行!
沈钦和沈星芹连忙跟上,他们是真的担心沈月华,不是想在顾呈瑜面前做样子。
而在这时,沈天赐居然也误打误撞地接近了沈月华藏身的宅子。他的嗓子几乎要哑了,逢人便问,遇到疑点就一一探寻,这才摸到了这里。门前有一个物件在反射着月光,不起眼的光亮却让沈天赐激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