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儿,到底是我太天真。”徐依柔放下帕子,眸光悠远了起来,仿佛回想到了许久以前。她勾起嘴角:“五姐,呵呵,五姐从前对我是极好的。”在她被带到绵州老家前,徐依婧几乎对她呵护备至,比侯夫人都周到。
沈月华想了想:“她现在连样子都不做了?”
徐依柔摇头,不想说太细,她只是怏怏地道:“华儿,还记得那个为我批命的高僧吗?”
一个肥头大耳,衣着十分光鲜的和尚,沈月华记得,他好像是天籁寺的主持。
“是骗子,只要给香火就可以信口胡诌的主儿。”徐依柔苦笑一声,“就因为他的一句话,我徐七小姐的命运就被改了……华儿,你说我该不该恨?”
晶莹的泪珠从徐依柔的眼角渗出,平静的外表下,是多么汹涌的恨意。
沈月华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徐依柔抱住沈月华的腰,埋在她胸前,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似飘零的秋叶,双肩颤动。
沈月华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太阳西斜……
“华儿。”徐依柔抹掉眼泪,镇静了下来,她抬起头问,“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你没有想过吗?”
徐依柔点头,目光狠辣了起来:“以彼之道。”
沈月华宽慰地一笑:“还施彼身。”
也要让徐依婧尝尝被诬陷而投诉无门的苦楚!徐依柔紧紧地拽住手帕,双唇紧抿,不知道在谋算着什么。
“柔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依柔道:“月前,晋国公寿辰,京里的勋贵之家都去了,我本是去如厕,无意间听晋国公夫人偷偷地给心腹说到那和尚,想来这所谓高僧已经不知害过多少人!”
沈月华沉吟道:“事情可能复杂了。”
“怎么?”
“柔儿,你有没有想过徐五小姐和晋国公夫人之间的差距?”
徐依柔皱起眉:“你是说……”
沈月华点头:“当年徐五小姐能用得起这高僧,但现在怕是难了。而你虽是侯府嫡出小姐,但终究和侯夫人疏离了许多年,恐怕连徐五小姐都不如。”
如果连她都不行,那谁还能帮她?徐依柔绝望地陷入圈椅里,一言不发。
她因为徐依婧的陷害,跟京城的勋贵圈子早就脱了节,能说贴心话的人只有沈月华一个,但沈月华的位份也远远够不上啊。
“放心,那和尚的事交给我了。“沈月华道,“只是我想问一句,你要查宁县主簿的事,是否还与徐五小姐有关?”
徐依柔点头又摇头,最后满是痛苦地闭上眼:“华儿,你查到了……就会知道,只希望是我猜错了。”
沈月华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侯府的事,你还能扛得住吗?”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母亲毕竟是我亲娘,现下已经慢慢变好。总有一天,我会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看着徐依柔虽痛苦但坚定的双眸,沈月华叹了口气。
气氛低迷,二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话,沈月华大概了解了她想知道的事,便告辞了。
或许这就是真相的代价,曾经那个单纯柔顺的徐依柔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再轻易相信世界、满腹仇恨的她。也好,也好……
从侯府出来,沈月华兴致不高。
绿衣一路上讲了好些俏皮话,都不能逗小姐一笑,她很是挫败。回到馨院,她瘪着嘴跟红裳抱怨:“也不知道徐七小姐说了些什么,咱小姐都不高兴了。”
“小姐们之间的事不要乱嚼舌根子。”红裳叮嘱她。
绿衣吐吐舌头:“知道啦,我那不是担心咱小姐嘛,再说我就给你一人儿说,连秦婉都没告诉呢。”
但秦婉在门口却听得真真切切。
沈月华让所有人都下去,她自己一个人待在暖阁,思来想去,也不知该求助谁。论到地位,温阁老家绝对有能力支使那个假和尚,但她又不愿意把人情欠到温府去。毕竟那只是她外家,平日里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不如问问顾呈瑜吧。
想到他,沈月华的眉目间不自觉地就染上笑意,探子网里要他做决断的事情应该特别多,一忙起来就不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既然他不来,那她就去找他。
沈月华打定了主意,打算动身去灝远轩。就在此时,绿衣别别扭扭地进来道:“小姐,三老爷和三夫人来了,就在门口站着,看样子还得您亲自去接呢。”
真是惯会摆架子的夫妻俩。
沈月华心里烦他们,但又不能不去相迎。走到门前,三叔母连连笑道:“华儿忙,还得我这做叔母的亲自来看呢。”
这是在数落沈月华不尊长辈了。
沈月华立刻停了脚步,面无表情道:“您可以不来。”
三叔母笑容一僵,呵呵干笑了两声。她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死丫头如此不给人留脸面,简直嚣张到让人厌恶,若不是有事相求,打死她都不来这儿!
沈耘连忙上前道:“这来都来了,华儿不请叔父进去坐坐?”
沈月华看了这夫妻俩一眼,直接转身向馨院的正房走去。
夫妻俩只好悻悻地跟在后头,三叔母气得挤眉弄眼,就差现场扎小人诅咒了。绿衣看不过眼,走过去扶住三叔母,皮笑肉不笑地揶揄她:“三夫人小心脚下,走路也是耗神的活儿,奴婢扶着您,这样您就可以继续戳我家小姐的脊梁骨了。”
三叔母猛地甩开绿衣,怒道:“我拧烂你这蹄子的嘴!”
“绿衣放肆。”沈月华回过头,不紧不慢地道,“幸好三叔和三叔母仁善,知道你是我最看重的丫鬟,不然也不会这么轻饶了你,还不快谢过?”
三叔母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要饶了她?”
但沈耘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忙走过来拉住三叔母,陪笑道:“是啊是啊,谢什么谢,都是自家人,快进去吧。”
进了正厅,沈月华让丫鬟们上茶,呷了一口茶问:“听三叔的意思,您来找我有事?”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是在官场混迹得久,沈耘比三叔母能沉得住气多了,他此刻还能笑得出来,“华儿刚从平凉候府回来?”
沈月华点头。
三叔母忍不住道:“徐七小姐可有提起她四姐姐?”
沈月华笑了笑:“柔儿和四小姐平素就没怎么见过面,自然是不会提的。”
“啧……”三叔母失望地端起茶盅:果然是个小家子气的,庶出小姐和嫡出小姐就是没得比,哎,当初就不应该求娶了徐依幽!
沈耘道:“那你可有见到侯府的三少爷?”
没想到三叔的胃口倒不小,惦记的还是侯府的嫡出少爷。沈月华摇头道:“虽然没见,不过听闻徐三少爷已经定了亲,还是靖国公的嫡出小姐,怎么,三叔不知道吗?”
沈耘皱眉道:“锦州偏僻,哪儿能事事清楚?你表嫂又是个没用的,不知何时定的亲?你爹竟然都不晓得。”
“就在今年正月。”
三叔母懊恼地嘀咕:“就差了这么一小会儿。”
沈耘没理他,接着问:“那四少爷呢?”
沈月华放下茶盅,笑道:“侄女这儿也有件事想问问三叔,不知方便否?”
“自然方便。”沈耘心里头焦急,但还是稳住了,眼看三叔母又要冒头,他眼疾手快地把她摁住,低声道,“沉住气!”
“侄女想问一下,宁县的主簿是何许人也?”
沈耘想了会儿道:“锦州宁县的主簿倒是刚换了不到一年,是个捐官得来的官位,华儿问此人做什么?”
沈月华笑笑:“侄女倒是没听说过徐四少爷有中意的亲事。”
说罢,她笑意吟吟地看着沈耘,在等他开口。沈耘心道:没想到这侄女心思这般清楚,拿一个回答换另一个答案,刚好避过了他的问话。几年未见,沈府里不仅多了个沈天赐,又显露了这么一号人物,以后更要小心行事了。
“宁县的主簿是绵州人士,叫蒋乘。”
沈月华心里一个咯噔,话语不由地有些急:“可是‘成败’的‘成’字?”
“乘风破浪。”
“哦。”沈月华想了想,点头道,“谢过三叔。”
三叔母没搞明白沈月华为何要问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不过她不在意,还是最关心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华儿,你可知那徐四少爷前程怎么样?我听说是个姨娘生的,也不知道出不出众。”
沈月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还好。”
说了跟没说一样,三叔母又追问:“他现在可有官职?”
“这我就不知道了,柔儿也没讲太多。”沈月华道,“不过即便是庶出的少爷,那也都是一样儿地教养着,侯府的少爷金贵,惦记的人可不少。”
“对对对,华儿说得对。”三叔母频频点头,“哎?说起徐七小姐,华儿你说她跟我利哥儿相不相配?”
沈月华脸色一凛:这三叔母真是得寸进尺,沈天利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连个纨绔子弟都当不好,居然还肖想着娶徐依柔?
眼看气氛突然就冷了下去,沈耘心里直骂三叔母不省心,还想说两句缓和气氛来着,刚好绿衣走了进来,娇声道:“小姐,少爷说葛先生烹了新茶,请您立刻过去品呢。”
“喝茶什么时候不能喝?没看见我跟你家小姐有话说?”三叔母看到绿衣就来气,骂骂咧咧了两句,转向沈月华追问,“华儿你倒是说说,配不配的?”
沈月华起身,扫了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叔母,冷声道:“侄女这就品茶去了,三叔和三叔母想在馨院坐多久就做多久,茶水点心管够!对了,三叔母,您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让我瞧不起吗?”
三叔母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啊?”
沈月华瞥了她一眼,走到沈耘跟前福了福身子:“侄女告辞。”
等她离开,沈耘气急败坏地瞪着三叔母,斥道:“你呀你呀!还以为这是锦州那小地方呢!也把你那不自量力的心收一收!京城这地界儿上,随便扔块石子儿砸到的官帽都比我的大,咱利哥儿那死样子,还有什么可肖想的?!”
“你就知道说我,也不看看你的好侄女,连叔母都不尊重了!”
还在想这些细枝末节,真是没得救了!沈耘跟她讲不通道理,骂了两句“妇人之见”怏怏地走出馨院。
而此刻的灝远轩里也是人人自危。
沈月华甫一踏进书房,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