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原本就是个美妇人,沈月华的桃花眸长得就像她,卷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睁开,泪光在眸中流转,美丽不可方物。
她纤纤素手轻轻地放在腹部,清亮的泪水滑下,泣不成声。
“娘,这是好事儿啊,别哭,小心哭坏了身子。”沈月华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沈夫人连忙抹掉泪痕,又哭又笑:“华儿,这是真的吗?娘不是在做梦吗?”
沈月华笑笑,宁静的眼神给沈夫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缓声道:“放心吧娘,你肚子里一定是个小弟弟,盼了十几年总算盼来了。”
其实不仅沈夫人的身子不好调理,沈钦也不太好,因此他的子嗣才比寻常人家的少些。能让沈夫人有孕,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拜的佛多自有佛庇佑,看来沈夫人平日里积德行善还是有用的。
母女俩说着话,沈钦在屋外走来走去不停地徘徊,心里实在没底,又着急得不行。
他见沈月华许久没出来,都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以前沈夫人安安静静地在沈府给他管家,他对沈夫人是结发夫妻之情,也没觉得有多离不得舍不得,而现在沈夫人在他跟前突然不省人事,他才猛然间发现,原来这个姨娘,那个通房,对他来说其实都可有可无,唯有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温晴才是最不可或缺的!
不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沈钦一颗心悬得七上八下,推开门迅速走进去,眼睛死死地锁定沈夫人的位置,生怕看到她惨白惨白的脸。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因此在看到沈夫人泪光盈睫地冲他笑时,沈钦突然脚下一软,居然就这样坐了下去!
“老爷,老爷!”沈夫人也急了,掀起锦被就往床下走。
沈月华连忙扶住沈夫人,又转身把沈钦扶起来,手指切在沈钦的手腕上,笑道:“爹,您的心绪这般大起大落可不行。”
“是是是,只要你娘好好儿的就行!”沈钦接过沈夫人的手臂,赶紧把她扶到床上坐下。
年近三十的沈夫人还跟小姑娘似的,双颊浮上红霞,娇羞成一朵玫瑰。
沈钦攥着她的手不松开,一个劲儿地重复:“幸好你没事,以前是我不对,我忽视你了,小晴,幸好你没事啊……”
原本这种情况下沈月华是不忍心打扰的,但沈夫人的实际情况得嘱咐,总不能让沈钦重手重脚地把好容易盼来的孩子给耽搁了。沈月华心里微甜,笑道:“爹您先别急,娘这事儿还没完呢。”
“还有什么事?!”沈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需要为父做什么?”
“您就好好儿陪着娘,让娘宽心养胎就成。”
“好!我肯定陪着她!”沈钦满口答应,愣了会儿才不确定地问,“养胎?华儿你方才是说……养胎?”
沈月华笑着点头:“是养胎!”
沈钦愣愣地呆了片刻:“不对不对,那脉象……”
“女儿给娘用了其他的补药,这才让脉象比较乱。今儿就把药停了,不消几日爹就能摸到喜脉了。”沈月华接着道,“至于以后的安胎药爹可以自己给娘开,娘和肚子里的小弟弟就全权托付给院使大人了!”
由于心情好,沈月华还难得地打趣。
沈钦一向对她的医术深信不疑,听她这样讲更是惊喜难耐,又不能抱沈夫人,就很无厘头地抱着枕头转了两圈儿。
留这夫妻俩在房里说贴心话,沈月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她望向悬挂在天空满如玉盘的明月,眉头渐渐皱起:娘好不容易有孕,不能再让她为自己的事耗费心神。宁远伯府的事得尽快解决,不然时间拖拉得越长,对整个沈府的影响就越大。
还有玉姨娘那头得防备着,沈夫人这一胎一定要保住!
沈月华去了明柏堂,太夫人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沈夫人有孕的消息后,太夫人先是愣了一会儿,一再确认后才笑逐颜开,非要到佛堂里去拜拜,说是还要亲自抄几册经书。
次日清晨,沈月华又给沈夫人诊了一次脉,脉象很好,胎儿已经两个多月了。
“华儿,今儿你别去,未出阁的女子总不好谈论自己的婚事。”沈夫人吩咐丫鬟给她准备外出的行头。沈月华劝阻了她:“娘,先不急。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儿歇着,前三个月最重要,可不敢大意。”
“但你的亲事……”
“反正也是拖字诀,不在乎这一个月的。”
沈夫人抚摸着肚子,不确定地问她:“当真不急?其实娘感觉身子蛮好的,去一趟温府也不碍事。你是娘心尖尖上的,这事没个了结,娘也睡不安生。”
“娘,你就放心吧,说不定要不了几日这事儿就解决了呢。”
看着沈月华踌躇满志的笑颜,沈夫人将信将疑。
给沈夫人喂了些安神养胎的药,伺候她再歇下,沈月华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从枕头的夹层里取出一本书,摩挲着书名,陷入沉思。
对付卑鄙的人没必要束手束脚,要比他更卑鄙才对。
但想起秋宴上马向雪战战兢兢的模样,沈月华又于心不忍。其实沈钦自小不让她碰毒经也有道理,原本是悬壶济世的医者,手中却多了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取舍之间,内心也是充满了纠葛。
用毒去逼迫马才劲?
但马沈二府结亲的传闻已经闹得甚嚣尘上。
怎样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沈月华皱着眉,打开窗户,看向窗外的几盆菊花。万物凋零的秋,目之所及都是萧索。正在游移间,绿衣绕过屏风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小姐,老爷他们回来了。”
沈月华想了想:“大概是今日不用爹轮值,他们……难道还有谁?”
“就是那个世子爷,他也来了咱府里,跟老爷一道回来的。”绿衣焦急道,“老爷的脸色还不好,对世子爷都爱答不理的。”
沈月华眉头舒展开,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沈钦态度的变化无疑是对她有利的。
得亲自去看看,说不准儿还能让局势变得更明朗些。她打定主意,让绿衣去拿披风。刚把披风披上,红裳又掀起帘子进来:“小姐,三小姐来了。”
“三妹妹?”沈月华的脚步顿住。
她爱静,除非派丫鬟相邀,不论沈星敏也好,沈星芹也好,都是不怎么敢贸贸然上门的。沈月华心里一动,蓦然间想到了前世,便解下披风道:“请她进来。”
沈星敏进来的时候,沈月华正在品茶。
秋日午前的阳光不烈,柔和地洒入室内,沈月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紫檀圈椅,让沈星敏坐下。沈星敏用脚碾地,低着头,还是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三妹妹来我这里,是为了宁远伯世子的事?”
沈星敏霍地抬头,仿佛不可置信般但又松了口气:“妹妹还不知道该怎么讲,却被大姐姐明察秋毫给瞧了出来。”
也不是她真的长了一双能识透人心的眼睛,只是这时机太过凑巧,而前世的宁远伯世子夫人就是沈星敏,没法儿不往那头想。
沈月华品了口茶:“说吧。”
“大姐姐,我,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藏不住话,也不是那种扭捏矫情的。”沈星敏斟酌着用词,“昨儿晚饭的时候,妹妹瞧你不愿和世子爷成亲,可是这样?”
沈月华把茶盅放下:“你坐吧,姐妹之间无须如此。”
这次沈星敏才落座,但一双杏目闪烁着希望,眨巴眨巴地盯着她。
她接着道:“你有这心思,雅姨娘知道吗?二妹妹呢?”
沈星敏抿了抿唇道:“这是我想了一整晚的,姨娘不知,二姐也不知。原本就不用让她们知晓,我自己的事当然要由我自己做主。”
沈月华看着她,仿佛有些不认识。二妹妹沉静,三妹妹淘气,但她从不知道这个三妹妹这般有主意。究竟是她没觉察呢?还是沈星敏在她面前有所保留呢?
“大姐姐,原本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既然你不愿嫁给世子爷,而这亲事又传得沸沸扬扬,这名声总归不太好。我替了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也算全了沈府和伯府的面子,两全其美的事情啊。”
沈月华皱皱眉,她竟不知沈星敏能这样的巧言善辩。
分明是自己想攀世子夫人的位置,却说得是为了沈月华,为了沈府和伯府两家。
“大姐姐,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沈星敏低下头,毕竟是说自己的婚事,她到底害臊了,耳朵根子通红。
沈月华瞧她露出往常一般的情态,心里头软了软道:“三妹妹,你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沈星敏从圈椅上站了起来,皱起眉,咬着唇,一脸吃惊和不忿,声音颇为激动,“连你不要的都不能给我吗?不管什么时候,你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但现在是你瞧不上世子夫人的位置,为什么不能让给我?!”
沈月华心里搅着一般难受,脸上反而愈发淡然无波:“再说得清楚些,说不定我就真让给了你。”
沈星敏心气儿燥,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你是嫡出我是庶出,事事都低你一头,我也服气,谁让我命不好,没托生到夫人的肚子里?但你总押着不成亲,夫人也不操心我的亲事,再拖下去我哪儿还能高嫁?”
“高嫁很好吗?”
“当然很好!高嫁就能颐指气使,就能回娘家摆阔气,就能像姑母一样次次回府都跟省亲似的,要老老小小都迎着!”
毕竟是同父的姐妹,以前感情也算不错,沈月华还想劝她:“但你只见过马才劲一面,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不能让你嫁给他。”
沈星敏的胸口一起一伏,死死地盯着沈月华。
沈月华抿着唇,冷静地平视。
良久后,沈星敏仿佛终于憋不住了,吼道:“你跟母亲一样,永远都是这么高高在上!好像所作所为都是为着别人着想,谁稀罕!假良善给谁看!我就是要地位,要权势,你还不是一样?整天肖想着大齐太子!哼!大齐太子那种太阳般的人物才不会看上你!”
空气凝固。
沈月华冷着脸,沈星敏白着面。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气之下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一张小脸惨白惨白,仿佛下一刻就能彻底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