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时分夜英男归来,夜少白以为父亲会第一时间找自己谈话,不想夜英男一进家门,便径直一头扎进书房里。
阿牛作为夜少白的心腹,不仅是随身钱柜,还是得力的跑腿干将。
夜少白着阿牛去打听,片刻功夫,从阿牛口中得知,与父亲同行回来的还有不少夜家上层将领,齐聚在父亲书房,像是商讨要事,同时,府上不少朝中要员上门拜访,不时出入于夜英男的书房。
夜少白有些意外,这种情况可不大多见,他臆测父亲镇守的东梁可能有战事发生。
东梁乃朱雀国第一军事重镇,驻兵数十万,扼守咽喉要道,白虎等三国如对朱雀用兵,首取东梁。天子守国门,因而帝都洛郸到东梁,只消一天半马程,东梁镇若破,国门也不保。
晚饭过后,夜英男还是一直待在书房未出来过。
灯火阑珊处,夜少白踱步遥看父亲的书房,透过窗棂和门帘灯光映出不少人影来,不时还传出较大的人声来。
夜少白看着此时父亲的书房,仿佛已看到将来的自己,不由唏嘘微吁。
夜少白暗忖自己性喜悠闲,素无大志,一不愿带兵驰骋沙场,二不想置身殿陛之间,心中最大心愿便是安分地继承爵位,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公爷。
可人总归会要长大的,自己是夜府直系单传,这份担子不是自己扛,又有谁来扛。
想到这里,夜少白遥望星光点点的夜空,生出身不由已的感慨来,嘀嘀咕咕道:“若是有个哥哥就好了。”
直至夜深,夜英男才着下人来唤夜少白。
夜英男与窦氏的四合院内,夜少白走进饭厅,夜英男正埋头用餐,海碗扒饭,大口吃菜,大碗喝酒。
夜少白心中泛酸,父亲轴距劳顿,为军务操劳一天,上午回来直至现在才吃上这一天来的第一顿饭。
夜深人静,夜少白给夜英男添满酒,夜英男狼吞虎咽下,偶尔递给夜少白一个暖意的目光,无声胜有声,一种父子间的真挚的默契在宁静的气氛中潜行相互传递。
军务上的事和月前产生的疑问,夜少白不欲询问,如果换作一月前,夜少白定会打破砂锅,但此刻他却不会了,或许,这就叫做成长。
夜少白已知道,父亲不打算说的事,自然有父亲的用意和道理。
夜英男用罢餐,下人奉上手帕,夜英男擦拭着手,开口道:“我离开这月余,府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夜少白如实道出都府衙门之行,夜英男不时点头称好,显是赞许夜少白处理得当。
夜少白继续道出窦府的探望过程,夜英男听后,他沉吟片刻,循循善诱道:“儿啊,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知道的过早未必是件好事,真相总会大白,在这个过程里,无须急于一时,由你慢慢体会和发掘个中奥妙,将来你应对起来才能如鱼得水。”
夜少白虚心道:“父亲用心良苦,孩儿受教了。”
夜英男老怀宽慰,语重心长道:“有时候,眼见未必是真,耳听也未必就实,一件事的真伪,要靠你自己的心去判断。”
夜英男的话里大有含义,夜少白似懂非懂的点头称是。
夜英男换过轻松的神色,悦然道:“听说相国府与兵部主事王府下月有喜事?”
夜少白心中一沉,衡晤与自己年岁相当,他若成亲,自己怕是也快了,但也坦承道:“是的,月前相国府已送来喜帖。”
夜英男感慨道:“真是不认老都不行,这一眨眼功夫,孩子们都长大了,看来为父也该为你的终身大事做些打算才是。”
真是越不想来什么,它便越来,夜少白急道:“孩儿还未做好准备。”
夜英男为之气结道:“胡闹,你若再准备个三年五载的,为父的头发都白了,我与你娘亲还等着抱个大孙子享福呢。”
夜英男露出神往天伦之乐的表情,夜少白看得一怔,灯光下,不知是否操劳一天的缘故,夜英男双鬓般白,脸上皱纹纵横若现,一副英雄迟暮的疲态立显无疑。
夜少白才惊觉,原来父亲已是接近六十高龄了,若是换做其他人家,早儿孙满堂了。
夜少白心生软意,妥协道:“但凭父亲做主。”
夜英男单刀直入问道:“你觉得衡家的衡喻怎样?”
提及衡喻,夜少白立即打了个冷战,坦承道:“孩儿与衡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水火不相容。”
夜英男不以为意道:“喔?我与你娘亲倒觉得这丫头品行不错。”
夜少白心中大喊不妙,问道:“感情衡喻手中的武场小虎符也是父亲给的?”
夜英男微笑默然,看情形是有心撮合夜少白和衡喻的亲事。
夜少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否定道:“衡喻彪悍如母虎,这一月来,她天天找孩儿比试拳脚功夫,搞得孩儿都不敢去练武场了。如果让她进了咱夜家,还不得家无宁日,父亲得替咱家着想啊,朝中大臣子女这么多,还是换个人选吧。”
夜英男笑道:“哈哈,连练武场都不敢去,想不到咱家儿子也有怕的时候,这小丫头不简单吶。”
若真与衡喻成亲,夜少白死得心都有了,他面露苦色,坚持道:“父亲啊,强扭的瓜不甜,总之,孩儿坚决不同意。”
夜英男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夜少白后,少顷,他换过慈父的神态,长叹道:“那再说吧。”
夜少白长舒一口气,赶紧换个话题,夜英男也没再提与衡喻成亲的事,两人又扯了一会无关紧要的家常。
夜少白见天色不少,遂向夜英男告退,离去时,夜英男油然道:“我们一家也许久没一起出行了,明日上午一道去趟羽宁寺散散心,顺便你也好见见国师,长些见闻,后日再进宫面圣。”
夜少白应是,走出夜英男与窦氏的四合院,阿牛已提来灯笼,夜少白向自己的四合院走去,一边走一边纳闷地想道,父亲今日事务繁忙,明日还有闲情去羽宁寺见什么国师。
国师又是何人?可从未见过啊,倒是听说此人出家为僧,是御封国师,但其又从未上朝理事。
想到后天还要面圣,夜少白有些头大,再一思及闹心的衡喻,夜少白见阿牛一脸傻不拉几地正瞅着自己,一副找抽欠揍的模样,夜少白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当做发泄对象,伸了一脚阿牛的屁股。
阿牛打桩立定,他揉着屁股,被踢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夜少白闷声走在前头,阿牛复又屁颠颠追了上去。
待得回到寝室,体贴的蔓蔓已为夜少白暖好被窝,她正要回房。
这月余来,琐碎事接踵而来,夜少白轻揽过蔓蔓,柔声道:“别走,今夜我要抱着你睡。”
蔓蔓羞红了脸,却是顺从的吹熄了灯烛,她战战兢兢地躲进了被窝里,头也不敢露出,未经人事的她会错了夜少白的意。
蔓蔓的馨香和温暖令夜少白心情宁静,只一会,夜少白轻拥着蔓蔓沉沉睡去。
洛郸城有二景,一是城南枫叶林,二是城北羽宁山,羽宁山中又有一寺,以山为名,所以也叫羽宁寺,羽宁寺是皇家第一寺院,远近闻名,由此,终年吸引了不少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佛。
夜府全家难得出行,虽说夜英男要求轻车简从,但阵仗着实不小,单是家眷妾室就超过十人,再加上护航开道的家将和家仆,一路走来浩浩荡荡,惹人注目。
尤其的走在前头的夜少白,他相貌艳绝,英姿翩翩若仙,时不时有女子抛来含情脉脉的秋波,弄得连脸皮本身就厚的夜少白也不得不眼观鼻,鼻观心。
朱雀国官风保守,待闺女子皆不出门,但民风却是开放,更有大胆的女子跑到夜少白跟前,送上小鲜花以示爱意,夜英男素来亲民,自然交代家将不得加以阻拦,夜少白哭笑不得,只有含笑收之。
待抵达羽宁寺时,夜少白手中花儿超过百朵,引得夜英男窦氏夫妇二人大乐开怀。
入到寺内,一知客僧迎来说国师要单独见夜少白一面,夜英男点头允诺。
夜英男等人在寺内祈福祷告,夜少白随那知客僧领入后山。
夜少白虽来过羽宁寺好几次,但后山还是首次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崎岖天梯,天梯斜插入云端,一望无尽头,石阶两侧奇花异石,鸟语花香,夜少白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道:“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知客僧微笑着介绍道:“此梯由九百九十九石阶所组成,名为摘月梯,是吾祖师为纪念一名故友而命名。”
夜少白向往道:“摘月梯,好有意境的名字。”
九百九十九道阶虽高远,途中夜少白却是毫无疲意,反倒是越走越觉得心旷神怡。
夜少白愈行愈高,阵阵清寒的山风抚面而来,他身轻如燕,心爽自在,侧望之下,又生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来。
不多时,眼见上方烟尘缭绕处,隐约现出一个身影,夜少白极目看去,似是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再是登上几阶,只听那老和尚开口笑道:“夜少白,我等你已许久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绕山不断回响,夜少白头际轰然一震,这声音似曾相识啊,像是在哪里听过,但却又想不起来。
夜少白再是定睛向老和尚仔细打量去,心中生出惊奇的感觉来,这分明是从未见过的面孔,不知为何,这把声音和这张面孔却是相当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