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梨花香(1 / 1)

“郑媵?”上官珏轻咳一声掩饰惊讶,“娘子可否告知阿珏为何是郑媵?”

抚悠仰头看玉腰奴绕花飞舞,用扇轻轻点着鼻尖:“郑媵美貌,大王也喜欢,不好吗?”转头带着一脸烂漫,“若是说错了,娘子莫笑话。”“娘子哪里话,这种事岂有对错?不过,”上官珏试探道,“娘子看小宇文媵如何?她可是大王唯一女儿的慈母。”抚悠转眸笑道:“小宇文媵也极好,人生得我见犹怜,更难得是心地善良,娘子说的是。”见她如此,上官珏又问:“那萧媵呢?”抚悠眨眨眼,丹唇轻启:“萧媵大家出身,一身江南清秀文气,大王最慕江左文明,倒也合适。”上官珏长长出了口气,气馁地向后将身压在踵上。

“唉。”抚悠叹气,抱书起身,“看来阿璃眼拙,实在帮不上娘子了。诸葛媵去了隰荷院,我再不回去,就要让她久等了,娘子恕阿璃先行告辞。”说罢,也不待上官珏再啰嗦客套,便颇愉悦地转身走了。上官珏见她脚步蹁跹,兴致高处甚至拈着缀满桃花的花枝打个轻快的小胡旋,粉色轻罗裙旋成桐花状,这满园春|色都不及她一人。上官珏微微蹙了眉:“就这么高兴?”却又“噗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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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陇西夫人刘氏听女儿说完,大笑不止。上官珏忙扶住她,抚着背为她顺气:“阿娘这把年纪,可别笑坏了。”刘氏用手帕子沾沾眼角笑出来的泪,笑斥道:“你呀,自小跟在我身边陪伴大王,见了那么多事,却连个才在王府住了四五日的小娘子也不如。”

“阿娘你这可就小看我了。”上官珏握着刘氏的手挨她坐了道,“选郑媵是因为《左传》开篇《郑伯克段于鄢》,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郑媵被大王见嫌是早晚的事,不选小宇文媵则是因为她已是县主慈母,诸媵中身份最为特殊。把失势的人捧在高位,把得势的人放在低位,则无往而不利。阿娘,你可放心了?”

刘氏却仍不十分满意:“她若是如你所想,终究欠些火候。”“还欠?”“宇文媵不能做孺人,并非因她是县主慈母,而是因她不安分!”刘氏目盲,心却明亮,“她急急地踢开县主姨母诸葛媵争做这个慈母,你以为是善心?她这是要在大王面前一鸣惊人,让大王牢牢记住了她!别看她平日不言不语,皇宫里长大的,心思深着呢。”顿了顿,又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故皇后,可也终料不到身后事,以至今日阿杨离间骨肉……”——皇后杨氏在张皇后在世时只是个无宠的昭容,可张皇后薨后,她是唯一一个即便听皇帝念叨三日亡妻都毫无厌烦之色,反而陪他伤心落泪的人,那些个自以为略有些宠的,无不为活人争不过死人生气,杨氏却会在圣人面前感慨张皇后种种好处。不到三年,便做上了皇后,野心勃勃地要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刘氏说到故皇后便又抹泪:“身为主母,纵然夫君万千宠爱,也需有些手段弹压那些心思不正之人,辛娘子能做到故皇后一半,我也不怕自己哪一日两眼一闭,再不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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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悠倒是没见着诸葛媵,甫出芳华园,便有小婢来找她,道“贺夫人来了”,她愣了下,才想起自己的阿娘,贺十三郎的姊姊,如今是“贺夫人”呢,惊呼一声,风也似的跑回隰荷院,书卷自手中滑落,且任它在风中长长舒展飘落,只回头望了一眼,便脚不停步地往回赶。

“阿娘!”抚悠扶着门框,立在屋外,气喘吁吁。贺兰氏看见女儿,忙慌起身时踩了裙角,幸而阿嫣扶了一把。“阿璃!”口唤着女儿的乳名,贺兰氏伸了手臂向抚悠走去,抚悠迎上前跪倒在地,扑在弯下腰来抱她的贺兰氏怀里,又哭又笑。贺兰氏亦忍不住落泪,口是心非地责她道:“你这几年可是心野了,也不知回来,我是白生你了!”又捧了女儿的脸,“快让阿娘看看,让阿娘看看我的小阿璃什么模样了……”好在抚悠仗着年轻,非有场合应酬,便懒施粉黛,否则一张俏脸早就哭花。她见了久别的母亲只是欣喜,却看不到一旁眯起眼来,在逆光中注视着她一颦一笑,柔柔弯起嘴角的李忧离。

直到冯春上前扶了贺兰氏,笑道:“这是喜事,娘子何必哭泣?”贺兰氏才抹抹眼泪,敛了失态之色,对上座的岐王微微躬身道:“老妾失礼,大王见笑了。”又催女儿,“还不与大王见礼?”抚悠与李忧离闹着别扭,僵着身子拜了拜,倒是对一旁的贺倾杯满心欢喜地行了礼,一声“阿舅”叫得分外甜软。

抚悠既已回来,那边她的行李也收拾妥当,贺兰氏姊弟便要告辞。临走前瞥见诸葛媵送来的桃花——想是因她母亲来了,她便走了——抚悠抱了花瓶,嘱咐婢女:“转告诸葛娘子,她送的花,我甚喜欢,走得急,不能当面道谢了。”转身之际忽闻一声,“这便要走?”众人回身,李忧离手臂环在胸前,盯着抚悠那双素手,挑眉道:“带花就带花,还饶我一个白玉瓶!”

贺兰氏姊弟俱怔了下——不过一只花瓶,岐王非是小气之人呀!不待抚悠回嘴,李忧离又道:“想着亲自、当面给寡人送回来!”他将“亲自”,“当面”几个字咬得略重,用力压着不禁要扬起的嘴角——她隐在两簇盛开的桃花后,粉面含嗔的模样,煞是好看呢!不容抚悠反驳,李忧离颇自满足地先行走了。诚然,这样对待客人有些失礼,可他是岐王啊。贺兰氏是过来人,这两人的小儿女态哪能瞒得住她?

待抚悠与母亲、阿嫣上了车,她又与阿嫣小主仆二人谑闹一场,因二人也是久别重逢,贺兰氏又见女儿心情好,便也不管。在阿嫣缠着抚悠要她讲述当初为何离了九凤山,怎么助西突厥玉都兰可汗夺回汗位,又怎么邂逅了岐王时,抚悠只是偎依在母亲怀里敷衍她,“说来话长呀”,“就是阿舅讲的那样啊”,“这种事也打听,你这小奴是找打吗?”阿嫣低了头,没精打采地摆弄两枝桃花。

“阿娘,午食我们吃胡饼好吗?”抚悠扭身黏在贺兰氏身上,贺兰氏不知典故,因而不解女儿为什么忽然就馋胡饼,只是搂了她道:“我可不知你舅母准备了什么,你若是不爱吃,直接与她说。”“舅母!”抚悠大惊,“我什么时候有了舅母!”良久不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那风神秀异、珠玉照人的阿舅居然已成婚了!虽然她当年的任性让他很是为难,但后来抚悠识得情之滋味,细想倒并不觉得若他们不是甥舅,他就会接受,因为她觉得阿舅心中似有一人,一个求之不得之人。“是哪家的娘子?”是阿舅心中那人吗?

贺兰氏笑道:“回去便知道了。”抚悠看阿嫣,阿嫣看贺兰氏,捂了嘴道:“我不说,不能说。”抚悠“哼”道:“几年不见你长本事了,说不说,说不说?”上手去搔阿嫣的痒处。阿嫣护着瓶子道:“哎呀,小心,这瓶子岐王不是说要还吗?”阿嫣倒未多想,抚悠自己做贼心虚,安生地不再闹她。

三人一路说笑,不觉路程,马车停下的时候,阿嫣掀帘问:“到了吗?”答话的是贺倾杯,话是对贺兰氏说的:“阿姊,有位贵人要见阿璃,我带阿璃去见他,让思慎和阿嫣先送你回去。”

“什么贵人?”贺兰氏隔帘问道。停了一会儿,帘外道:“不便说。”抚悠心中倒是好奇,便安慰母亲:“有阿舅在,阿娘担心什么?”说着已敛了裙子,戴上羃篱,钻出车外,踏着思慎搬来的木阶下了车。

抚悠说的虽不错,但贺兰氏比她知道深浅,如今她们母女能出入弘义宫,弟弟口中这“不便说”的“贵人”想必也是尊贵之极的,贺兰氏担心女儿究竟年轻,被朝中纷乱无辜殃及,可弟弟说出了口,又不好驳,也唯有嘱咐他一定照顾好阿璃云云。抚悠起初觉得母亲太过杞人忧天:舅舅还能害她不成?但见了那位“贵人”,她阿舅究竟安的什么心,抚悠倒不明了了。

这是座一户人家舍家为寺的小寺庙,庙十分小,香火也不旺,抚悠只看见两个念经的小沙弥,倒是后院十分幽静别致。一株满树晶莹、冠盖如伞的梨树占了小半个庭院,清清冷冷的梨花香不染尘俗。

树下一人背靠隐囊,半卧半倚在榻上休憩,他脸色苍白,素白色圆领衫和石青色薄绸被愈显得病体单薄,但看得出轮廓极好,身形本也高大。他听见动静,睁开眼道:“十三郎来了。”抚悠转头欲询问她阿舅,却见贺倾杯朝那人一揖,退了下去。那人抬头望了望头顶梨树,花叶间漏下的光刺得他眯了眼:“我身体不好,就不起身了,这里也没有为你设榻,因为我要说的话很短。”他虽是一副久被病痛折磨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透着逼人的分量。抚悠行了肃礼,不卑不亢道:“郎君请讲。”

“离开岐王。”

“为何?”

“若你不离开岐王,我就会禀明至尊,岐王与叛臣之女暗通款曲。”

“你是太子。”与岐王相似的轮廓,让贺倾杯谦卑至此的身份,传说中长年患病的羸弱,自然而然的威压,轻轻巧巧拿捏她软肋的一针见血,抚悠想不到除了李忧离的好兄长,还能有谁。

那人终于侧过头来正眼瞧了瞧抚悠,与他清冷的声线不同,他的目光一片温润,脸上的笑容也颇为赞赏:“真是冰雪聪颖,不怪二弟喜欢。”说罢拿起手边一卷书来看,“你可以走了。”

“为何?”抚悠固执道,“如果殿下真想揭发岐王,大可不必与我废话。”太子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嗓子里发出呵呵的笑声:“我只有一个同母的弟弟,不能让他因你毁了。”

抚悠哂笑:“殿下是在说笑吗?毁了岐王不正如殿下所愿?”

太子皱了眉,却不是被激怒,而是不耐,将手中书卷向回卷了卷,再次下了逐客令:“我好像说过,‘你可以走了’。”话音刚落,抚悠身后已多了两名东宫卫士。

抚悠仍旧依礼拜过,转身的瞬间瞥见李宗长将长卷卷起,正将书名朝外,她恍了下神,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没看错,正是那三个字——《玄青策》——抚悠的心,惊了一惊。

出得寺外,早又有另一辆车等着,抚悠上了车,贺倾杯也不骑马,与她一同乘车。抚悠沉默一阵,开口问道:“阿舅可知太子为何要见我?”贺倾杯道:“太子只说想见你,究竟为何他不说,我也不便问。”抚悠却知道她舅舅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明不白地就带她来?只不愿对她明说罢了。“大约因你与岐王走得近,太子便想见见吧。”贺倾杯佯作揣摩,“太子是岐王的亲兄长,又不会害岐王,我想带你来见他也无妨。”

“阿舅知道太子……”太子有子,年已五岁,偷偷养在终南山中吗?话到嘴边,抚悠却忽想起李忧离说过他身边的亲信许多是太子举荐,包括她的阿舅。也许贺倾杯是太子的人,也许太子这边还不知道岐王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在她未确定之前,不能冒冒失失将这事抖出去,于是生生咽下后半句,接了句也不算太生硬的:“阿舅知道太子与我说了什么吗?”贺倾杯笑道:“如果你想告诉我……”

“《玄青策》是怎么一回事?”抚悠显然不愿告诉他,“我与阿舅提过,可那是子虚乌有啊,我今日却见太子拿了一卷,这是怎么回事?”“是有此事。”贺倾杯道,“我与岐王提过,他便将姊夫生前与他书信往来所谈论的用兵之道摘录整理,纂成一卷兵书,以《玄青策》命名。岐王还亲手誊录了一卷让我转赠你,这些年你未回过家,便一直放在我那里,若非你提起,我倒险些将这事忘了。”

“岐王敢让这书大行于世?”抚悠觉得不可思议。

贺倾杯解释:“那倒不是,只岐王府里有几卷,东宫有几卷,再就是我这里有岐王赠你的一卷,总不过十卷。不过岐王说过,等姊夫沉冤得雪,便要将这书公之于世,使之与《六韬》、《三略》等并为武学经要……”

将父亲对军事之见解整理成书,李忧离很是有心,抚悠本该欣喜,可岐王这不合时宜的大胆却让她手心发凉:他甚至拱手将这样“私交外臣”的证据送到东宫!却也不能怪他,他之前太信任自己的兄长。那么,今日太子故意让她看见那卷书,就是暗示她,岐王与她父亲书信往来之事,他手中铁证如山!

她罪犯家眷的身份一旦被揭穿,无非没入掖庭,为奴为婢,运气若好,凭着自己的文学之才说不定还能教授某位小皇子小茶子诵读经史,运气再好,若这小皇子小茶子得宠,她也能水涨船高,假使时运不济,便老死宫中,最最尊严尽失、命途多舛,也不过被皇帝当个物事赏赐给某位功臣做妾,于性命总是无忧。而岐王,私交一个长年在外的重臣武将,这罪名是轻是重全在天心一念之间。五年前,圣人不愿牵连儿子,可以将事情压下,五年后,头上已悬着“功高震主”的利刃的岐王,还能不能这么幸运?

太子说,“我只有一个同母的弟弟,不能让他因你毁了”,他究竟何意?

抚悠十分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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