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离开,后会有期,勿念。”
短短的十个字之下,空落落的一片。这句话的主人已经消失了三个月,杳无音讯。每个周末我上线的第一眼总是会瞄到那个灰色的头像,发一会呆,然后再慢慢点开其他的消息,继续我的计划。
每个女生都渴望有那么一个充当耳朵的树洞,如果可以比拟,那么sempre或许就是我的童话树洞。隔着屏幕,看不见喜怒,我可以叽里呱啦说一堆我想说的话,发生在周围的事,不用担心被认识的人听到,不用担心自己的真实表情被暴露。
3月16日
“还没有回来么?”
“今天看了一场电影,影院里的人都哭得一塌糊涂,桑却笑得一塌糊涂,可能她的脑细胞构成和我们不太一样。但我其实也没有哭,明明每一个片段都那么深沉,可是就是没有眼泪。”
4月9日
“喂,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吧?”
“今天出去吃饭,每个大人似乎在谈话间都会提及我,在他们脑袋里似乎都装着我将要子承父业的念头,我实在不明白,他们从哪里得到的依托来凭空想象,却从来没有一个来问过我。”
“但是父亲很骄傲,母亲撑够了面子十足,我说不出口,因为梦想暂时不能当饭吃。是我真的彷徨,好像除了他们说的,我也没有其他的兴趣。”
5月5日
“今天心情不好。没什么要留言的。”
……
“不用回来了。”
6月1日
“儿童节快乐!”
你相信么,女人的心总是猜不透,她们可以一瞬间爱上某样东西,可以痴情到死,也可以厌弃到彻底。
我还是个女孩,但女人的天性改不了。
渐渐地,我想留言的话少了,想说的少了,说的内容从深度的谈资到了无关痛痒的没话找话,再到单调的节日祝福,终于空白如初。
网络也是瞬息无常,虚拟的世界可以谈笑风生,但绝不可以信以为真。
我又开始在现实中流浪,继续真实而残酷的生活。
7月21日
百无聊赖的暑假生活,我弹了会琴,将自己懒懒地挂在沙发上吹空调,电视里播放着音乐频道的推介,突然听到一丝触动,飞快地奔上楼打开电脑,搜索刚才听到的音乐。
我忍不住打开聊天窗口。
“我本来都发誓不理你了。”
“你让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个朋友,嗯,他和你很像……”我打字打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如果说最初的巧合已然消弭,那么让我这个内心悸动而表象冷淡的人同一个陌生人聊下去的兴趣,大概是他真和于未然很像吧。
是灵魂伴侣一样的相似,和他交谈不像交谈,更像是读书。我们会说一些深刻寓意的话,表达一些自由的想法,一起说说看过的书,电影,像两个文艺青年彼此逢到知己,我们更多惺惺相惜。
不是我们那个时候小说杂志上成片泛滥的优异学长,有钱的高富帅,脾气暴烈但专情的坏小子……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依旧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们像古人,更多契合,更似朋友。但sempre有时候又给人不平淡的神秘,偏激,或者犀利,像隐而不发的宝剑。
这个sempre大概年龄也不是很大。
“他也这样不吭一声就离开了。”
我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和我不相关的事。
“是么?”
“如果给你个机会,你想对他说什么?”
我的手指还轻放在键盘上,想也没想就敲下了一行字。
……
那就祝生日快乐吧。
7月21日,生日快乐。
幽暗的屏幕泛着蓝色冷光,十指交叉拖着下巴,呵出一口白气,他回头看了看矮柜,慢慢走过去擦拭放在上面的鲜花标本的玻璃框,再仔细看看,这其实更像一间病房。
他坐在座位,发了一行字。
“想要什么补偿礼物么?”
“不想。”我回答。
sempre发了一个尬尴的表情,怒斥我,“你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我摸摸下巴。
“想。”
隔了一秒,他发了一张不知从哪里抠出来的表情,上面配上字——“请先撒个娇。”
如果上一秒还有怀疑,那个从我心里突然蹦出来的惊人念头,这一秒已经打消。那个优雅的他,古典气息侵染的他,始终是来自外星球充满美好的小王子。
我的记忆还停在童话。
我笑了笑,“唉,对着电脑怎么撒娇,不会,你先试一下吧。”
其实在心里狠狠把他啐了一遍,我是真的不会撒娇,更不会说甜言蜜语,一说,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才不上钩。”
很高兴,我的树洞又回来了。
喂,那时简单的友谊,你听见了么?
窗外雨下得很大,即使关上门窗,也仍旧能听到夏日雷雨的聒噪声,窗户带着湿漉漉的雾气,外面的世界朦胧不清。
教室门忽然被缓缓打开,先是拉了一条小缝,渐渐扩大,阿旅把伞撑在走廊,书包反背在身前,从缝里挤了进来。
数学老师是个老帅哥,不怒而威,整个人有种不能悖逆的严肃,对男生那是法不容情,对女生才稍有些许宽容。
阿旅低着头叫了一声“报告”,小心翼翼走回座位,生怕触了龙之逆鳞。
过了一会阿旅低下头向秦桑小声询问,“我会不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影响,本来数学就不太好。”
秦桑用涂着蔻丹的指尖弹了弹书页,睨了一眼,“担心这么多干什么,迟到都迟到了,就算政教处逮到你,又不能改写现实。”
“可是心里就是不太踏实,待会老头要是找我麻烦怎么办。”
因为座位滚动,这个星期卓萧正好和阿旅她们平成一排,只隔了个过道。
趁数学老师回头板书,秦桑用剪指甲掐了一下卓萧白花花的手臂,卓萧吃痛差点叫出声,咬咬牙忍住差点嚼到舌头。
“你没交数学作业,如果被发现……”秦桑递过去一个眼神。
卓萧左右瞅了瞅,才压低声音得意地说,“师述言跟我什么关系,你也不看看!”
奈何他有点过于激动,声音没压制住,虽说还不足以引起数学老师的注意,但方圆几桌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反正大家也习惯了卓萧的调调,他平时为人仗义口碑挺好,也都假装忽视。
唯有卓海图扭头,轻描淡写瞟了一眼,那眼神无不蔑视,冷冷说了句,“难怪不成气候。”
卓萧嘟囔了一句“假清高。”
秦桑赶紧将他拉过来,她也见不得这人如此假清高,“别理他。”
“我是说如果!如果!”
“屁!”卓萧打了个呵欠,“别吵别吵,嗯……管他做什么,人生要及时行乐,这种事到时候再说,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就是比较看得开,十分乐观……”
“你可以不用说了……”未免话唠继续叨叨,秦桑赶忙推开他,并戳了戳阿旅的肩膀,“看到没有,这家伙比你惨到哪里去了,不也活得好好的,所以你也别想了,老师看你平时表现,也不会为难你的。”
阿旅淡淡应了一声,没说什么。
经过这件小事我们才知道,阿旅竟不是一般的怕老师,别看她平时上课偷偷玩手机,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只是欲罢不能,更甚怕没交作业,怕迟到被老师骂,怕答不上问题尴尬……
那个时候就觉得是老师是天,被发现一点小错误都好像可以抹黑自己一般,被无限放大,无限增加自己的恐惧和负担,现在想来,真如卓萧所说,连屁都不是。
可当年就真的天真的以为,天塌了。
“害怕呢,跟性格有关,但我觉得主要原因,还是没有破胆。”我坐在避风塘跟叶沧浪侃这件事。
事实证明,到初三,阿旅已经能够彻底无视,练就铜墙铁壁,完全不理会不在乎。怎么能一概而论呢,但恶习这种东西,一旦第一次,就像吸毒上瘾,慢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无视一切,只有自己。
“那阑珊,你有怕过么?怕老师,怕爸妈。”叶沧浪追问。
我把书包往背后一甩,正瞅见外面一个路过的男生路人甲和我背了同一个款的包,心中有点不爽,没注意听到她问的问题。
“你问什么?”
叶沧浪两个手指捏了捏我的脸。
“宋阑珊,你这个人有时淡然得无知无觉,有时候又犀利得清醒无比。你说说,你还有什么怕的。”
我嘻嘻一笑,“我胆小啊,一个人在家几乎要把家里的灯都打开。”
“别不正经。”
我突然敛了笑容,猛喝了一大口饮料。
“就算是害怕,也是因为爱。”
考试差了,我往往不是因为担心回家被骂而低落,我只会因为没能让父亲母亲如目标中骄傲而无奈,我其实也是平凡的子女。
我从不怕自己被看不起,却会担心爱我的人抬不起头。
因为深爱,所以害怕不爱;因为珍视,所以害怕忽视。
谁说我没有害怕的,我怕的东西可多了,令我伤心难过的东西也可多了,但如果归结于一个根源,我想只有爱。
初一下半期进入六月炎夏的日子变得格外闲适,其实这是个忙碌而紧张的月份,只不过那个时候觉得像高考这种东西都离我们挺远的,只有中考稍稍离我们近点,能够触摸还是因为几位任课老师都被调去监考,我们顺理成章放假两天。
老头几个忙得很,暂时没有更多的精力分给我们,没有课业的重压,我们几个拿了一天去新城区的农家乐约竿钓鱼,回来的时候在学校附近的冷饮店坐了会,大家都热得两眼一翻。
好巧不巧遇到班里另外一帮人,有个过生日的,大家拉着一伙伙在大排档吃了一顿,然后厮混去了。我觉得如今真是不同了,小学的时候,我还送过别人橡皮擦做生日礼物,甚至画过现在觉得十分丑的手工画,但就是觉得情谊深重,现在我已经几乎不动手,连挑个礼物有时候都是绞尽脑汁。
有一次我们大家互相短评对某个人的感觉,阿旅给我的评价是神秘。
我不觉得自己这么神秘,也许只是不怎么表达内心。
阿旅说我从来不说自己家,也不提自己住在哪里,他们都对我转两班车好奇,我以前总是说我家住在城乡结合部,偏远得很。
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不能摆脱从前的态度,似乎始终有个根深蒂固的思想,不喜欢让金钱,权利这些东西再拉开我所珍视的人的距离,我宁愿在人群里做个简单的透明人,也不想被特殊化。
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大家知根知底的时候,最多也就是鄙视一下我不够义气,或者是赞一赞我的低调。
只有梁深深说:我不过是住在公主的城堡,依旧是颗灰姑娘的心。
但是真的只有苦过的人,才会知道如何不易,倍加呵护,也只有这样的人,会敏感的知道,人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必然也要放弃一些东西,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话又说回来。
在放假的前两天,我们班出了一个神人,此人当日可能没有睡醒,去办公室找老头的时候直呼了毛毛虫这个外号,由此触怒了老头。老头一怒之下将此人发配,抄写语文书课下注释三遍。
人教版的那个语文书别看小小巧巧,课下注释,尤其是文言文,那字小如蚊蝇,密密麻麻。
但此人用极短的时间就写完了,卓萧告诉我们原因的时候,所有人都瞪着眼珠子。
听说那个人用了三支笔并排着,同时抄写。
这件事过后,我们都深刻体会到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卓萧那个当口笑得腰子都疼了,他一笑就手舞足蹈活像话剧演员,偏偏前面有个卓海图要做标榜,端着一副刻苦努力生人勿扰的架子,那边卓萧一撞,桌子一歪直接打在卓海图背后。
大家一静。
卓海图站起来,先只是冷笑,突然出奇不易一把推搡,卓萧还没反应过来,人没站稳坐在了地上。
卓海图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鼻子骂,“麻烦你要发羊癫疯,到外面去,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本来这样的事卓萧有错在先,的确不占理,可卓海图这样咄咄逼人,反增了几分大家对他的厌恶感,卓萧那天大概也是急了。
“卓海图,我早看不惯你了,你他妈以为你自己有多高尚!”
卓萧一反常态。
“对!我是没你成绩好,我有哥们,伙伴,所有爱我的亲人,这就够了,你那么爱学习,抱着你的书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他一脚砰砰踢倒了凳子直接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