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Episode 3(1 / 1)

我拼命摆脱过去,过去却如影随形。

藏起来了,看不到了,也许不那么想了。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轻轻捧起,不再那么痛了,不是因为它消失了,而是因为,你已经不在乎了。

兜兜转转绕了个圈,最终还是回到最初的地方。

因为户口问题,我的小学没得选择,只能去到政府片区规划下的学校就读,而那个学校离爷爷奶奶家最近。

爸妈为此事争执了很久。

跨过千禧年后,随着中国入世,申奥成功;经济复苏,前途大好。父亲把更多心思投入到事业上,长时间在外谈生意,一股子决心将贸易奔出国门的劲头。

为了我读书方便,便提出又把我送回爷爷奶奶身边,可是这一次母亲抵死不同意,她较为委婉地推说老人家到这个岁数,何必麻烦。可是我是知道的,这两年来我们的关系不那么亲切,始终是她的一道心伤——对奶奶的成见更深了。

人都说幼年对一个人产生的影响会一直伴随一个人一生,也许母亲也惶惑不安,也后悔难受,如果她没有缺席那一两年的时光,是不是我们之间就会亲密无间;或者再极端一点,把我交给一个与她本就处在矛盾尖端的人养育,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母亲突然坚决的态度,令父亲很为难。几番妥协下,大家各有退让,最后举家搬到了爷爷奶奶那边。

爷爷奶奶家是旧式的小洋楼,四周种了不少槐树杨花,春天杨花如雪,秋日槐花粉紫如佳人。穿过一个小铁门,是一大片居民区,还保留古香古色的气韵,不少茶社麻将馆供人休闲娱乐。

搬家那天日头很足,我就站在花园里的大枣树下,微眯着眼,看着搬家工人爬上爬下。忽然一阵吃痛,一颗枣子从我头顶掉落,树上似乎有些动静。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远远见一个穿着大红色围裙的妇女奔了过来,扯着嗓门喊道:“朱家念,给老娘滚出来,说!我抽屉里的钱是不是你拿的,看我不把你揍得屁股开花。”

朱家念的妈妈姓何,生得高大魁梧,十足英气,听说并不是南方人,从黑龙江那边迁过来的。她很快就到了我的面前,看看那边花园里的搬家工人,似是了悟,呵呵笑道:“宋老家的孙女吧,两三年没见,越长越靓,真惹人爱。”

那个时候我又矮又小,头发跟方便面一样,还不爱笑,真不知道哪点惹人爱了。

何阿姨伸出手想揉揉我的脑袋,又嫌手脏,扯过围腰使劲擦了擦,擦完发现围腰上全是油渍,手就僵持在空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我把那枚枣子拿出来,放在手心上,递到了何阿姨的面前,“阿姨,这是什么?”

“枣子。”瞬间化去尴尬的何阿姨立刻眉开眼笑,“想不想吃枣子,这边就有棵枣树,阿姨给你打点!”

兴致冲冲打枣子的妇人一眼就瞧见了躲在树上的自家儿子,登时怒目圆睁:“臭小子,你以为藏那旮旯老娘就找不到了,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你丫每次都这么说,也没见我们家开染坊啊。”

“死小子!丫的敢在我面前说‘丫’,吃了雄性豹子胆了!”

朱家念被竹竿撵得鸡飞狗跳,赶紧从树上溜了下来,却也蛮有骨气的。他老娘上前一把揪着他耳朵,往家里拽。一边拽一边跟我喊:“阿姨下次请你吃枣子!最甜的枣子……有空到阿姨家里坐坐!忒,这丫头这么小就这么有气质!”再瞅瞅自家儿子,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你个小兔崽子!”

如果她说的气质是我的少言寡语,那么我还真没觉得这是一件幸事。

一脸的婴儿肥,珠圆玉润的朱家念做了个自以为很凶神恶煞的表情,冲我撂下狠话,大致是你丫敢出卖我,嗯哼,不想在这地混了。

我对此颇为不屑。

奶奶又开始打理她养的花草,用放了好几天的淘米水,那味道把我熏到了外间。爷爷站在窗前眺望,背影厚实而沧桑,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已记不起他的样子,但那个眺望的背影却始终镌刻在脑海——可惜,我永远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亦或者,想什么。

然后搬家公司的人开着深蓝色的货车绝尘而去,父亲冲我招招手,我似乎看到母亲站在厨房,菜香四溢,她低下头,将煤气罐的阀门死死拧紧——那个时候还没有天然气。

对面一条长廊下,有几桌人在搓麻将,哗啦哗啦的,碰得清脆作响。

“死鬼,你咋不长记性还出这张呢!”

“啥子嘛,不出这个,打哪个还不是都要放炮,我还不是想组个龙七对。”

每天这样的对话不知道会出现多少次,但这样的喧哗却又非惨白的汽车鸣笛、绚丽歌舞可以比拟。

旁边楼的阿婆记性很差,今天不知道第几遍大喊:“三丫头,我前两天抄水电表的单子你知道放哪里去了不?”

那个尾音她总是用混着方言的腔调拖得老长。

……

无论我当初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都将在这里度过六年,六年,在人短短一生里已经不短了,于我而言,早已融入骨血。

纵使那些人都散了,旧地被拆迁了,有关联的人已一去不返。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而沧桑了二十年后

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微风拂过时

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当我再读到席慕蓉的《七里香》时,我早已泪流满面。

小孩子的社交能力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不过这种社交过分单纯,也过分浅显,从来都是由感情支配,全在喜恶之间。

我只用了一个星期,便将班上所有的人都认了个遍。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混没混熟不太重要,只要知道哪些是自己人就行了。

这一切的一切全归功于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因为她,从开学之初,我们的活动就没有停过。

秦老师有些微胖,一张笑脸四季如春,从来没有板着脸呵斥过任何一个孩子,我也没见过她生气发怒的样子。她本来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学校里新老师少,分配不过来,才让她继续留在岗位,不过好在,她只教我们一个班。

她的普通话标准的让人惊异,上课从来不按教材,总有自己的方法。仿佛她不是一个已年过半百的老人,而是一个刚刚师范毕业思维活跃的年轻人。

我喜欢在她的语文课上支着下巴,眯着眼听粉笔吱吱喳喳。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老师把板书写得像一幅幅优美的书法作品,我很喜欢她,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如果真有眼缘这个东西,那么一定在那一瞬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第一年过得就像一碗端平的水,没有波澜。

我如愿戴上红领巾,站在国旗下,敬队礼,唱国歌。

啊,对了,红领巾怎么戴的,你还记得么?

从一年级开始,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去学校。因为住得近,早上8点15分打铃,我磨蹭到八点出门,把所有书一股脑全塞在米奇书包里,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卫处的大叔是我幼儿园同学的爸爸,他见我远远奔来,拉铁门的手顿了一下,我就趁这一下溜了进去。

评选卫生城市的当头,学校附近一条大马路上的老房子被纳入了规划中,风风火火地几下拆成了废渣,可是政府管拆又不管建,建筑垃圾没有运走,一直就搁置在了那里。

来回的路上,我都捡大马路走,一个人,脚步很快。

那天我参加了课后的大扫除,出了大马路拐进巷子,人已经很稀少了。忽然背后一声清脆地呵骂:“站住!你给姑奶奶我站住!”

我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转身,还没看清楚,就砰地一声跌坐在地上。撞倒我的那个人又往前跑了几步,斜边上冲出一个女生,猛地扑了上去,借着巨大的惯性,把那个人按倒在地上,握着粉拳便开始狂揍。

那个男生被压制着,终于忍无可忍,手脚并用奋起反抗,但他可能有所顾忌,并没有太过猖狂,这反倒是助长了女生的嚣张气焰。

男生很眼熟,好像是我隔壁班的,但是我很不确定。

揍人揍得很爽,女生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喋喋不休,“裴凛,还敢不敢背地里说我坏话了!这个星期的零食就由你供应,我要吃学校前门卖的那种香辣螺蛳肉!”她一头短发在风里扬了扬,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稍显魁梧的她力气看起来大得惊人。

裴凛一面应着,一面又趁着女生不注意,一把掀翻了她,拔腿就跑,“孔羽你个死男人婆,以为老子怕你么!如果不是你爸,你以为我不敢揍你!哼!”

“裴凛你就是个怂包,怕打了架你爸叫你回去跪搓板吧!哈哈!”一眨眼裴凛就跑得没影了,孔羽还坐在地上,双手叉腰笑得目无一切。刚刚推得那一下有点重了,可以看到手腕上有些擦伤,我走近点,发现她鼻尖上有一道细小的口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着了什么魔开始多管闲事——我递过去一片创口贴,又指了指鼻尖。

孔羽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我,她站起来,连尘土也懒得拍掉,好像要把我的样子我的轮廓死死刻进脑袋中。我以为她大致会说一些类似“不准告诉老师。不准告诉家长。告诉你就完蛋!走着瞧!”的话,可是却出乎我的意料。

“见者有份,螺蛳肉分你一半了。”孔羽说得豪气十足。

那种螺蛳肉是学校门口卖的小零食,五毛钱一小袋,又香又辣,很受欢迎。我偶尔也会买来尝尝,但是母亲为了防止我乱花钱,把零用钱控制得很紧,所以我买的次数也很少。

我摇摇头拒绝,从她旁边绕开,孔羽却追了过来,“你傻呀,你以为随便谁我都请客的么?刚刚那个谁不是把你推倒了,算他的赔罪。当然了,姑奶奶我看你很顺眼也是原因之一!”

看我顺眼?

我轻笑,似乎无法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学校里的的小团体越来越多,谁跟谁又好了,谁跟谁又闹翻了,都是眨眼间的事,风云变幻。我对此表示这种行为很草率无稽。

我岔开了这个话题,“你这样,回去不会被骂么?”说着,扫了一眼她已经贴好创可贴的鼻子。

“不会不会!”孔羽丝毫没有担忧,“对了,你在哪个班?等我拿到了零食,我来找你。”

“不用,真的不用了。”说来我这个人也是倔脾气,说不要就不要,没等她再说话,我加快脚步转过巷子口,还向前小跑了一段,等我回过头来,她没有跟上来,我心中忽然有种复杂的感受。

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不是应该做一个安静的路人甲么?

事实上,一个人的行为直接因素来自于他所处的环境。

后来我才知道,孔羽的父亲和裴凛的父亲是老战友。孔爵一家几个兄弟都生得小子,只有他一个得了个女儿,又加上孔羽的母亲死得早,便十分地宠溺这个掌上明珠。孔羽的性子不跋扈也不骄纵,但因为从小就在男人堆里混,行事作风都有股男生的豪爽,平时也不拘小节,丝毫没有要当一个淑女的意识。

因为孔羽的年龄最小,又见她是女生,大院里的孩子都让着她,打个架那都算是轻的了,所以平日里也没人招惹这个小魔王。

自家的女儿怎么样,孔爸爸不是不知道,但似乎从孔羽很小开始他就再也没有重骂过女儿一句,只要不过分,那就是完全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原因,如果孔羽愿意说,我就会做安静的耳朵,但若是不愿吐露,也没什么关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难以启齿的苦衷。

不仅孔家如此,大院里的所有人仿佛都达成了共识。整个小学,裴凛不知道被孔羽“敲诈”了多少次,每次都恨得牙根痒痒,吵着要找回场子,但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裴凛知道,惹毛了孔羽,那丫头只要往他爸跟前一站,哭诉一番自己身上小伤口,裴凛就会被抓去跪搓板到半夜。

我觉得有些失礼,但是漠然不是我素来的习惯么?我在巷口徘徊了会,心内生出一种不受控制的奇怪犹豫,一口气又跑了回去,可是巷子里哪里还有人呢。

低下头,我盯着自己的影子,然后慢慢回家。不是所有的主角都能荣幸获得happyending,有时候还不如配角来得自在随心。我想,我还是做个安静的半隐形人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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