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在甬道中,黑暗无穷无尽。
前方的一点微弱光影让浑浑噩噩的麦天然如梦初醒,加快脚步行去,但越往前走越是觉得有千钧重量压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置身于未知的深海,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等到完全被那光亮笼罩时,他才看清那是一支支插在墙壁上熊熊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将甬道外的空间照得灯火通明,这里是一处异常古老的巨型广场,足足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而令他惊呆的是广场上的激烈场面,那些压迫力堪比完全体的狼鱼怪物乍看之下竟有数十只之多,正全部聚集在下方空地,疯狂地围剿着一个处在中央八面受敌的骷髅巨人。
那是……沉谴!
纠缠在骷髅巨人身上的狼鱼正猛烈撕咬着,看似厚重的盔甲因经受不住如此连续不断的攻击而逐渐破裂,哗啦一声,巨人的左臂齐肩断裂,厚实坚硬的巨盾刚好砸中下方的狼鱼,被挤压成烧饼的狼鱼竟化作无数藤蔓从盾牌下的缝隙爬出,不出一会儿便重新聚集成异兽形骸,包括那些被一刀两断的狼鱼,也都跟没事一样合二为一不断扑向陷入苦战的骷髅巨人。
麦天然看了眼身后的甬道,战或逃?朱莎所在的狼鱼是否也是围攻沉谴的一员?我该下去帮忙,还是回到伊始那里,或者继续往前?正思索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鸣,一头狼鱼猛然出现在石堆上,虎视眈眈地眺望过来。
被发现了吗……不,justone!
“押鬼器——「盗妆」”
麦天然祭出假面,以最快速度闪至狼鱼身侧,双手像鞭子一样交叉伸出,瞬间将对方的前腿给卸了下来,然而没等他更进一步,数条粗壮无比的章鱼尾须猛地抽来,在猝不及防之下正中腹部,整个人重重地撞向墙壁,转眼间砸出一个大坑。
狼鱼虽然体型巨大,速度却是奇快,全力冲刺时仿佛幽灵一般,只见其后腿一蹬躯体一晃,下一秒便出现在麦天然面前,它张开大口准备咬下,却被一声惊雷般的巨响震得愣住,不,准确地说是除头部以外的地方全被摧成了渣,唯一剩下的狼头旋即也被撕成了碎片。
麦天然看着手上的巨鳌有些入神,连他自己都为这股惊人的杀伤力所震撼,既然威力如此巨大,又是刚好长在左手,不妨就叫它“左轮”吧。不过压迫力耗费得真快啊……
待他稍作调整,起身望向广场方向时不由大吃一惊,场中央骷髅巨人身上的根根骨骼清晰可见,全身上下的盔甲已被噬咬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在死死支撑,这样下去沦为狼鱼的腹中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更恐怖的是,在广场与麦天然所处的石坡之间,正有十数头狼鱼飞扑过来,俨然是被刚才的巨响所惊动。
这下子他不由得心里一沉,就算这“左轮”的威力再大也不可能一次性对付那么多只,这招异常耗费压迫力不说,光是时间间隔就已经够他死好几回了,况且刚刚还是在突袭的情况下才顺利得手,否则不一定能如此轻易地进行击杀,这之中有太多的变数存在。
怎么办?逃回甬道?想都不用想,靠双脚能跑多远?迟早会被这群野兽追上然后啃个精光!要拼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拼了吧,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大致估算了一下,以现目前的压迫力存量而言,还能使出“左轮”最多两发,假面维持时间半小时左右,实在是希望渺茫啊……
“死吧!”突然之间,广场上的沉谴大吼一声,就见那骷髅巨人把刀一竖,垂直插进地面,身上竟有四分之一的躯体随之破碎,跟着,不远处的狼鱼群被猛地贯穿,一根根巨大的白色骨刺从地面陆续冒出,像波浪般袭向四面八方,迅速占满整个广场并往周围不断蔓延,所有狼鱼几乎眨眼间全部变成了挂在半空中的“肉串”,场面颇为壮观。
“那边那个谁,打算一直这样看下去吗?还不赶快过来帮忙?”沉谴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你确定我不会越帮越忙?”麦天然倒是很爽快地踏着骨刺跃了过去,来到骷髅巨人的脚下,“你要我做什么?清理现场吗?”
“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沉谴板着脸道,“等下它恐怕会更加接近于真正的完全体,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难道这些怪物还算不上真正的完全体?”麦天然讶异道。
“你的手炮应该能够派上用场,但前提是你我配合得够好,不然只有死路一条。”沉谴说完仍不忘阴惨惨地补充一句,“想逃的话趁现在。”
“逃?”麦天然苦笑一声,“算了吧,跟特级押鬼师打配合的机会可不多。”
二人脚下的地面开始阵阵震颤,洁白的骨刺像碰瓷一样崩碎瓦解,发出道道清脆之音,落地的狼鱼尸首彷如虫蛇一般化作无数蜿蜒而行的藤蔓,旋风般地汇集到广场中央形成一团巨型植物球根,下方盘绕着十余根粗壮无比的触手,一道巨大的口子从球形体的正中裂开,里面满布参差不齐的尖锐锯齿,似乎一旦被吞进去就会立刻变成殿堂级风味肉酱。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得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迅速充斥于整个空间。
这就是……真正的完全体?
面对眼前的庞然巨物,麦天然只觉得冷汗直冒,心中完全没了想法,直到耳边传来沉谴阴沉的声音:“帮我拖住它一小会儿,剩下的交给我。”
“能问下一小会儿是多久吗?”麦天然问。
“就是一小会儿,尽你所能拖住它就行。”沉谴说完竟然解除了押鬼徒武装,这让麦天然心里一惊,想着莫非他还有什么其他招数?不管了,索性就信你一次,死马当活马医吧!
广场中间的八爪鱼球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震得整个地底空洞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垮塌一般。
麦天然把心一横,径直冲向球根,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之前交战的画面:肌肉壮汉、红面蟹男、泥浆鳄鱼……鳄鱼人!他忽然灵光一闪,感觉到体内似乎有股巨力将要爆发,于是对准那根像砸来的石柱样巨型触手抬手一拳,如同钢铁碰木头,轻而易举就将巨型触手打退老远。
果然!他兴奋地看了眼双手手臂,上面包覆着一层白色物质,看上去薄如蝉翼,摸起来坚若磐石。
另一方面,沉谴已经准备就绪,他一路紧紧跟在麦天然身后,待其阻挡下大部分猛攻不止的巨型触手后,楸准时机一跃而起,来到球形体上方,往那大嘴处单手一伸,大量白色骨质从中喷洒扩散出来,在空中逐渐生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骷髅头,顺势将球形体彻底笼罩进去,只剩五六根触手还在外面乱舞一气。
“放炮!”沉谴大吼,“朝洞里打!”
麦天然也不犹豫,铁臂立刻转变成鳌状伸进巨型骷髅头的眼眶中,旋即响起浑厚如地震的巨响,冲击波被困在头颅里反射回荡,本来只有一瞬间的冲击在头骨的作用下变得无穷无尽,每一次震荡都会在骨盖上留下清晰的裂痕,那些裂痕越发密集,白骨骷髅头最终因承受不住持续猛烈的冲击而崩解,被囚困在里面的球形体早已如同火化殆尽的骨灰,随白骨卷起一阵尘埃飘散在空气里。
“不可思议……”麦天然还沉侵在方才的巨大威力中,出乎意料之外,他们居然就这样毫发未伤地干掉了一头准完全体。
“技能的重叠与组合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所创造的可能远远超乎你我想象,这也是为什么对付完全体需要团队合作的原因。”沉谴略显疲惫地说。
这时,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沉谴刚要张嘴说些什么,他所站的地面便整个塌陷,待麦天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跌卧在悬崖边上,前方咫尺之处空无一物,原本是广场的地方现在却已变为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跑——这是他听到沉谴叫出的最后一个字。
“爸,妈,我回来了!”
沉谴背着一大包行李站在门口,心情激动难以言表。这是他成为押鬼师之后第一次回家,算下来有好几年了吧,托集团的福,一直抽不出身的自己也能保证每个月寄钱回家,一旦升上高级押鬼师,那么工资福利方面可不是盖的,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后半辈子基本上可以算是衣食无忧。
“爸,妈,你们在吗?”
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应答,按门铃也没有反应,拨打座机更是无人接听,父母向来不用手机,大概是外出购物了吧,上个月打电话回家只是告知他们近日回来,没说具体哪天,刚好碰到二老外出也很正常,现在时间还早,就在门口等到他们回来吧。
不知道国外留学的妹妹沉菡有没有变样,肯定比以前更漂亮了!听爸妈说她谈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朋友,这段时间会一起回国,看来这次回来得正是时候。
他背靠屋门准备坐下,不料整个人一下子倒了进去,这让他心生疑惑,门竟然是开着的?
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啊————”
沉谴大叫着醒来,四周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伸手一摸,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碎石,随手往前一扔,落地声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此处似乎广阔无垠。黑暗中有团微弱的荧光若隐若现,他依稀记得有一条章鱼触手跟自己一同坠落……
这里是深渊的底部吗?或者地狱?
那团荧火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借着微弱的绿光,一头狼鱼从前方浮现出来。
看来还未到达地狱,不过已经来到门外。
沉谴释放出最后的压迫力,挥动着数根长矛样的骨刺飞射而出,将那头狼鱼死死钉在地上。他一步步走去,操纵着剩下两根骨刺,对准狼头跟绿光狠狠刺下,狼鱼立刻失去了挣扎,整个身子瘫软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原来如此,绿光才是它们的弱点。
“爸?妈?你们在吗?小菡?”
拉开卧室的门,他的瞳孔陡然一缩,眼前的场景令他大脑呈现出死机后的空白,仿佛有根细长的鱼刺卡在喉咙,连呼吸都没办法顺利进行。
他闭上双眼,不忍回忆那一幕幕残酷的画面,不愿愤怒一点点侵占他残存的理智,但情绪的波动始终无法克制。
“为什么?!要对我的家人……”
他想咆哮,但声音永远只能在原地打转,手拿捆绑的人们是唯一的听众,他们看着他哭泣,看着他死去。最终,他发出一声呐喊,痛苦而撕裂。
有人知道吗?
没有人。
他愕然地看向被藤蔓贯穿的胸口,以及“死而复生”的狼鱼,似乎连野兽都能在最后关头嘲笑戏弄他一番。
狼鱼凑近沉谴,将他整个人提至嘴边,张口就咬,却忽然一阵痉挛,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从它嘴里蓦地伸出,接着是另一只,两只手臂用力一掰,整头狼鱼唰地分为两半,几乎不死不灭的藤蔓此刻如同缩水一样枯萎下去。
沉谴愣愣地望着铺在地上那层死灰,前一刻还凶猛异常狡诈多变的怪物此时却化作一滩厚厚的粉末,从那粉末中慢慢站起来一个人影,赤身裸体,眼里泛着血红的光芒,像黑夜里的幽冥灯笼。
他不由瞪大双眼,这家伙是……半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