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睛了吗?”水音夜盯着空无一物的路面,“黑暗里的一抹银白。”
“你说那只像墨汁里的鸡蛋心一样浸泡着的‘鬼眼’?”白迹净问,“抱歉,对此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她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具体点说,我们被一个曾完美破解掉我引以为傲的刀法的面瘫女人像傻子一样摆了一道。”
“不用这么具体吧……”
“不甘心是吗?”
“你说呢?”水音夜淡然一笑,“是人是鬼?”
“很难说。”白迹净蹙眉,“不是负鬼,也不是押鬼师,因为在她身上我感觉不出丝毫的压迫力。”
“是吗……”水音夜点上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雾,沉吟道,“看来要借用组织的力量了,必须让所有人都警觉起来。”
麦天然疯狂暴走过后,几乎将整片树林掀了个底朝天,最终在林梓蝶的呼唤中以及白迹净跟水音夜二人的“齐施虐”这种糖衣炮弹的夹击攻势下彻底沦陷,丧失了最后一丝战斗力而晕死当场,那些爬满他脸上的可怖纹路也越变越淡,直至完全看不见。
静谧的湖水荡漾出一圈波纹,待扩散之后可以看到倒映在湖面上的那座深黑色巨大建筑物。
“等等!”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准备离去的二人转头看去,刚才还处在昏迷中的林梓蝶正站在道路中央,双眼直直地看着水音夜道,“请让我加入你们。”语气沉静而决绝。
“加入我们?”水音夜反问,“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水音夜吐出一口烟雾,“我们这行里有一句话,‘想要与魔鬼战斗,必须先成为魔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林梓蝶说完猛地挽起袖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注射器,在被水音夜抢下之前,她将它狠狠地扎进了手臂。水音夜拿着空注射器骂了一声:“为何不阻止她?”
“这是她的选择。”白迹净平静地说。
“什么?这样做的后果需要我来告诉你吗?她的存活率还不到一成!”
“我知道,但我没有阻止她作出选择的权利。”
“狗屁权利!”水音夜一把扔掉注射剂,“疯了,你们都他妈疯了……”
林梓蝶痛苦地伏在地上,身体时而抽搐不停,时而剧烈颤抖,她看到窦颖微笑着朝她走来,她感觉到她靠近她时呼吸的温度,她摊开双手,看到一片胭脂色的鲜红,接连不断地从窦颖身上流淌下来,过量的血液从指间滴落到地面,形成一张巨大无比的脸,笑脸男的脸。它张开漩涡般的嘴,一口咬住窦颖的头,林梓蝶抱着窦颖的双腿拼命拉扯,忽然一股巨力向她袭来,无法抗拒,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只是一瞬间就被那股力量吸走,与窦颖一同,坠入深渊。
她望着浑身是血的窦颖,手抓得死死地,狂风让她无法呼吸,身体冰凉,血水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失去意识之前,她作下了决定。
仿佛癫痫症发作,林梓蝶在痉挛几下之后便停止动作,像具尸体一样没有了动静。水音夜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死了。”
睁开眼,一轮明月高挂天穹,冲淡了黑色的湖水,泥土在灰白色月光的照耀下彷如沙滩,一阵咳嗽,伊始呆愣愣地坐在地上,裤兜里忽然怪叫一声,然后催命似的响个不停。他摸出手机,摁下接听键放到耳边,是肖妹打来的:“你在哪儿?”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他觉得胸腔里有东西动了一下,回道:“湖边。”
琼琪扛着一个大麻袋走在阴暗的巷子里,墙壁上的怪异涂鸦若隐若现,前方传来沉重压抑的野兽低鸣,一头露出前爪的巨大鬼獒慢慢从暗处浮出,通体绯毛,红如赭石,形如焰火,凶神恶煞,唾液沿牙刃一路流淌。她停下脚步,将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扔,带着新鲜“酱汁”的肉块儿如同受惊的老鼠迅速涌出口袋,样式繁多散落一地,能看到其中的胳膊、腿、手指、骨头、皮块、内脏和肠子,还有一条像蛇一样长而卷的舌头。
“吃吧,不要客气。”
得到允许的鬼獒犹如决堤的洪水般立刻扑上去大嚼特嚼。琼琪端详一阵,伸手扣住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左脸轻轻一扯,露出第六雨半张苍白的面孔,双眼一黑一银,黑眸里酝酿着风暴,银眸里有狂热闪过。
“口好渴,有水吗……”
接过水壶,麦天然咕噜咕噜喝了个一干二净,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喝饱了之后才按耐着内心的恐惧道,“我在哪儿?”
“临时根据地。”白迹净坐回破沙发上,昏暗的屋子里异常安静,弥漫着一股朦朦胧胧的不真切感。麦天然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回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不禁感觉只是做了一个漫长而荒诞的梦,毫无真实感,但目前的处境又让他确切地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是现实,如同脚下的混凝土一样坚实无缝。
这里是距闹市区外极遥远处的一栋废弃大楼,远看像一块发了霉的蛋糕。
“根据地?”麦天然努力理解着对方的话,疑问还是一大堆,“我被抓了吗?其他人呢?也在这里吗?欧阳海浠?林梓蝶?琼琪?窦……”
“窦颖死了。”白迹净不带感情地说道,就像四周光秃秃的水泥切面那样冰冷直接,“被学校的负鬼所杀,别担心,这件事我们已经解决了,其他人也没事,欧阳海浠现在在她的床上睡得正香,林梓蝶和你一样被带回来了,在小夜那边,目前处于一种类似昏迷的状态,至于那个叫做琼琪的人,她失踪了,我们也在找她,你要是有什么线索或者想到什么可以告诉我。”
失踪?什么意思?莫非她……跟这整件事情有关?
麦天然敏锐地扑捉到了对方话里的信息,边想边道:“如果你们是为了找出她的下落才把我们两囚禁起来的,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倒不是宁做誓死不屈的大丈夫什么的,而是我也不了解这个人,只知道她是林梓蝶在网上聊天认识的朋友,得知林梓蝶因为脚伤住院所以从邻市赶过来探望,只是偶然间加入了我们的调查,还有,她立志做一名侦探,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
说到这里,麦天然心头一跳,思考起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吗?如果是开始就计划好的呢?结合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琼琪的出现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到底是偶然卷入?还是早有预谋?
“侦探?”白迹净颔首,露出一个微笑,“你们并不是被抓来的,更没有遭到囚禁,因为你们已经‘死去’。现在的你和她,已经是我们的半个同类了。”
“什么?”麦天然一头雾水,“我死了……所以变得跟你们一样?同类是指什么?坐在我面前的你又是什么?鬼魂?幽灵?”
“我们是押鬼师,意为押送亡灵之人,被称作负鬼的天敌。”白迹净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开始一一说明,“紧张、烦躁、愤怒、焦虑、压抑、苦闷、沮丧、懊悔、懦弱、悲伤、痛苦、恐惧、哀丧、厌恨、抑郁、崩溃、绝望等,世界上的所有负面情绪会化作名为压力的无形之物游离在每个人周围,藏匿于每一寸空气之中,当我们倦怠、堕落、放松警惕之时,这种压力便如同毒气一般趁虚而入,直到毒性发作癫狂噬啃,洪水决堤卷席肆虐,没有解药,无法阻挡,它们的侵蚀能力异常强悍,一旦染上就会像身患绝症那样产生一系列不可逆性病变,好比大海中航行的船,一旦进水就免不了沉没的命运。一般来说,大部分人会在压力达到临界值,也即是顶峰时患病身亡,原本这只不过是一种正常现象,是自然界的平衡法则中的一环,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出现了变化,这种变化的源头已经无法追究,也没有探寻的必要,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世上也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
“虽然不太明白,但那个变化是?”
“死亡的人类只是绝大多数,剩下的小部分人中,会有极少数的人在遭到压力缠身,以及被各类负面情绪填满后不仅不会死亡,反之将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生存,有人称其为进化,有人称其为变异,与基因无关,这是一种超乎我们理解范畴的诡谲变化,这些说不上是怪物还是新人类的生物靠捕食人类的幸福感与自信心为基础生存手段,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以玩弄他人性命为乐,是天生的杀戮者,邪恶、阴险、狡诈、残暴、毫无人性、永不满足,拥有难以想象的恐怖能力,诸如易邦跟‘厉鬼阿瑶’,身具怪力,制造幻觉,释放诅咒,无所不能,我们把这种非人物种统称为‘负鬼’,它们千变万化不易对付,其中最棘手的一点是,凡是让这些家伙盯上的人类在被吸食以后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被‘下蛊’,也就是产生疾病进而死亡;二是受到‘污染’,压力剧增,行为极端,最终诞生出新的‘负鬼’,不过这种几率很小,正因如此它们的数量一直以来都受到限制,否则地球的统治者早就非负鬼莫属,人类社会只不过是它们的游乐场而已,也就不会出现身为押鬼师的我们。”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押鬼师的行动通常是两人一组,以四到十人为一个组织,十人以上则称为团队,我们组织一共有八人。”
“你是组织的老大吗?”
“不,押鬼师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老大,曾经有过一个王,但最终被革命的浪潮所推翻。现如今只有四大集团,我们隶属于东部押鬼集团旗下,是众押鬼组织中的一个,组织成员之间也无高低职位之分,实行的是一种相互依赖又相互制约的关系,所谓的利益共同体。”
“那个共同利益是什么?”
“阻止人类灭亡。”白迹净一本正经地说,“没人愿意去逛没有货物的超市,正如同没人想看没有声音的电影,无论剧情多么精彩也只不过是一出哑剧。”
“……你刚才说的押送亡灵,亡灵指的是负鬼?”
“正是,押送亡灵即狩猎负鬼,如果说负鬼是由人类而生,那么押鬼师就是由负鬼而生,也可以说是负鬼的变种,不用吸食人类能量,介于人鬼之间非人非鬼的特殊群体,为了控制负鬼的人口基数而存在,即便是为了自己,也没有谁愿意看着这个世界沦为负鬼的乐园。不过单纯形容为狩猎也不太恰当,只用这个词并不能完全诠释出我们的职责,除了猎杀对人类造成威胁的负鬼以外,还需要寻找‘回归者’,意思是寻找在变成负鬼的过程中突然觉醒之人,由我们负责将其残存的意志押送回来,这一行为叫做‘押鬼’。”
“也就是说……我是回归者?”
白迹净愉快地笑了笑:“看来你消化得很快,但是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回归二字指的并不是变回人类,回归者既不属于人类,也不是负鬼,而是襁褓中的押鬼师。”
“那么我是……押鬼师吗?”
“现在还不是,成为一名初级押鬼师的首要条件是拥有自己的押鬼器。”白迹净轻轻念出「鬼切」两个字,眨眼之间手上便凭空多了把武士刀样的武器,刀身洁白如玉,完全没看清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麦天然目瞪口呆,忽然联想到那晚水音夜干掉易邦时所用的那把纯黑色螺旋形三棱军刺匕首,忍不住问:“怎样才能拥有押鬼器?”
“押鬼器是压迫力的具现化形态,你可以将之理解为一种能量,不管是押鬼师还是负鬼,压迫力越强,力量也就越强。而押鬼师使用的押鬼器是在压迫力开发到一定程度时凝聚而成的独特武器,是根据自身素质与所擅长的领域产生出的专属兵器,各具特色、各有利弊,每一个押鬼师持有的押鬼器都不一样,我手上这把妖刀村正便是我的个人专属押鬼器。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压迫力的控制能力够强,也是可以使用其他押鬼师的押鬼器,甚至进行炼化等高级操作,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你来讲还太早,让我们先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增加你的存活率,接下来的几天我会集中训练你的各方面体能跟神经反应速度,强调一点,这里没有手下留情,在明天的美丽日出到来之前,我想你最好能用一晚上的时间来做好觉悟,并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谢谢提醒,能告诉我这么多好像的确不是囚禁的风格……”
“嗯,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囚禁更为可怕,不,可怕得多。”
“就像之前在城市废墟里时,那些朝我们冲来的群尸?那个也是幻觉吗?总感觉不像。”
“既是幻觉,也不是幻觉,我无法确切地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变鬼的必要机制。”
“以后我会怎么样?我现在的感觉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放心,你很快会见到地狱的样子。”